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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鬼故事的张震,与他所经历的时代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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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2点,客厅有人说话。她轻声走过去,远远看见丈夫张震的背影。他先是朝向一个方向说,又扭过头来朝另一个方向说。他的脸上带着愤怒,似乎在训斥别人。偌大的空间里,只有他一人。此情此景,正如他最经典的恐怖故事之一《鬼柜子》里所发生的。

明明那就是自己的丈夫,小静却感到后背发凉,不由自主地喊道:「谁?」

那是妻子小静至今无法跨越的一种恐惧。丈夫从事恐怖有声作品的创作与演播,妻子一直有担心,「他内心会有一些不为所有人所知的东西,在一个秘密的时刻自己爆发。我也是不希望他压力太大。」

多年来,一个流言在坊间深入人心:张震——这个中国最著名的讲恐怖故事的人,被自己的故事吓死了。这个故事不断演化出各种版本,置入不同的细节,但逃不出那个宿命式的结局,就像战士死在沙场,讲故事的人,死在了自己故事里。

鲜有人真的去探索传闻真伪,他的作品则一直在年轻人群体间流传着。《死者的日记》里,父亲去世后,日记每天却在更新;《赌命素描》中,一个美术生去坟地素描,却在一个墓碑上看到了自己;《盒子》讲述一个女孩去一个大宅院里给一个盲眼婆婆做保姆,直到有一天她反应过来,婆婆每晚睡觉时才关灯……那些大多以盗版形式存在的作品都发布自年以前。而在那个年份之后,张震仿佛消失了。

文|谢梦遥摄影|尹夕远

崛起

《张震讲故事》开始于辽宁广播电台于年开办的声讯台,用户靠着拨打座机收听。相比传统电台,声讯台鼓励自由创作,招募了很多像张震这样大学刚毕业的年轻人,以独立制作人身份自制节目。每个人都感觉可以实现很高的娱乐理想。小静在年底加入,她是个活泼开朗的复员文艺兵,主持音乐节目。张震则想到了讲故事,讲不同类型的故事,爱情的、励志的、幽默的……恐怖只是其中之一。

在那个前互联网时代,声讯台的出现提前实现了互联网的某些功能。不同于广播的线性播放,声讯台有个号段,节目由听众点播收听。每天下午3点,电信公司会传真来一张话量单,每个号段数据依次排下,一目了然。《张震讲故事》在收听量上稳居第一,而恐怖故事又是最受欢迎的。很自然地,节目开播几个月后,他就专攻恐怖类型。台里一些老同志并不喜欢,得亏声讯台气氛宽松,没有传统广播的导向约束,转型顺利地完成了。

没有前人的模板,一切是他自己开创的。在他的早期作品里,就有音乐、音效烘托气氛。他既是演播者,又是故事中的角色。他不是在念一个故事,杜绝掉「谁对谁说」,而是采取广播剧的形式,靠着场景还原与人物对白推动剧情。他知道要让声音比自然状态稍稍夸张,增强代入感,以弥补听众视觉的缺失。他从电影中借鉴节奏、情绪展现与配乐的方法。从第一天起,他就是站着录音,因为那样使得上全身的劲儿。一旦进入角色,他的表情有时异常狰狞。

很多年后,曾与他共事的人谈论起他,仍像在谈论一个传奇。那时录音和制作都要用到如今已经成为古董的大开盘机,他成为整个电台大院里「有名的长时间霸占」录音棚的那个家伙。一个故事通常10分钟,他会用至少四五个小时制作,一秒一秒地雕琢。他经常「蹭棚」,预定时间到了还赖着不走。发展到后来,他干脆在录音棚熬夜,这样就没人排队了。他经常拉着当大学老师的哥们儿郭恒陪他,叫他买盒饭——这样自己可以一直占着棚,或是趁录音师下班帮忙顶上。「我算是能熬的了,快早晨天亮的时候也得眯一会儿,他比我还能熬。」郭恒向《人物》回忆。

一切都很简陋,那年代音效也很难找。有次需要拉锯子的音效,郭恒刚好穿了件带拉链的衣服,就拿拉链在桌上蹭,倒也挺像。

在「流量」一词还没有出现的时代,《张震讲故事》是声讯台的流量王牌。史无前例地,电台另开辟了一个冠以他名字的节目:《张震时间》,广告打到《沈阳晚报》每天的头版上。听众来信如雪花般飞来,装着千纸鹤之类的小礼物,全是表达崇拜与喜爱。一般而言,能享有这种待遇的都是情感类节目主持人,张震成了例外。由于给他的信越来越多,收发室不再按常规分发,而是装入麻袋攒起来等他取,不到一周就能装满一整袋。根本看不过来,部门专门派了几个人帮他拆信。

作为台里红人,他当然在一些事情上享有特权。但那些事情之所以发生,往往又和他的勤奋有关。由于习惯夜里干活,他上午根本起不来,部门开会领导一看,「张震又没来」。「咱们都不敢不参加。」小静说,「我们所有人都觉得他很大牌。」还有一次,他熬夜制作,睡在录音棚,第二天正赶上领导视察,发现有烟头。播音馆严格禁烟,换做别人绝对开除,但因为他是张震,一个烟头一百,罚了元。

「在我们这一堆人里面,他是最有创意,也是最不守规矩那么一个人。」当年同事石代红对《人物》说。其他主持人印名片都会附上一堆头衔,张震不按单位提供的模板来,名片上就两个字:张震。

节目开播一年,台里就决定给张震出版磁带专辑。从前他有撰稿人,但他视出版为神圣的事,便尝试自己写故事。这也构成了一次转折,他爱上了创作,以后他所有作品都是出自他亲笔。

第一个写出的故事叫《盒子》。里面的盲眼婆婆,他最初想请他大学里的一位年长的老师来配音,被婉拒了。于是他让刚成为他女友的小静来试试。小静当时20岁,画着绿色眼影,穿着时尚,没专业学过配音,平时主持开口就是「我是你们的音乐DJ小静」。对于第一句台词——「你就是他们介绍来照顾我的姑娘」,她用了很长时间找感觉,试着不同声线,直到那个缓慢又带一点哑嗓的声音出来,一切都对了,后面也顺利起来。从此,小静成了张震固定的配音搭档,几乎所有女声都由她来配。

签售那天来了,一天要赶三场,台里很重视,两位台长都去了。小静永远忘不了那一天,年12月20日,「已经想多有可能会很火,却绝没有想到是那样的一种程度。」

第一场在北方图书城,车往那个方向开着,还没到就发现堵车了,远远看着人们排成长龙。很多中老年人也在其中——他们是替孩子来等签售的。发布仪式张震刚上台,人群就骚动了,往前涌着,把前排的桌椅板凳都挤坏了。一个小伙子猛地上前,亲了张震脸一口,扭头就跑。

眼看踩踏事故可能发生,主办方叫停了室内签售。台领导决定签售必须继续,于是找了辆大卡车,让张震上后车厢,前面站了一排人隔离。粉丝根本碰不到他,把磁带递上来,签完再递下去。他高高在上,穿着绿夹克,像个摇滚明星一般。

另一场签售,磁带售罄后粉丝还不走,音像店只有四面落闸。张震他们躲在里面,听那闸门被围住的人挤得呼扇呼扇响。老板想了个办法,披上张震的绿夹克往外跑,想引开人流。「他不是!」有人喊。

只是这一切,是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东北人所有的专属记忆。对于更多的人来说,张震和《张震讲故事》存在着某种脱节,他们知道后者,但对应不上那个人。张震是谁?他后来去哪儿了?他还活着吗?那些继续传播的故事本身提供不了答案,伴随着扑朔迷离的死亡传言,讲故事的人成了一个谜。

安全区

是时候让张震出场了。

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死讯,是年时在报纸上,那个报道援引了流言,却没辟谣。当时他很愤怒,为此去法院起诉。但知道那场官司的人,显然要比以为他去世的人少得多。流言一直跟随着他,中间一段沉寂的日子令流言更加逼真,他早已完全释然。

张震46岁了,身材相比早年照片有些发福,但因为那张娃娃脸和烫着的卷发,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了很多。他才光顾家门口的早点铺几次,那位大姐就想着给他介绍对象:「这小伙子,能说会道还有礼貌,有女朋友吗?」「我都有孩子了。」张震说。

他格外珍惜家庭,花了大量时间陪伴两个女儿。大女儿上小学这4年来,他每天亲手给她做早餐。经常熬夜,但也逼着自己定点起,烤个小面包、煎鸡蛋,蒸几个饺子,变着花样来。他回头再接着睡。他从没跟孩子发过脾气。在书房创作,妻子小静不能进,但孩子推门,他愿意停下来和她们玩。

是的,他依然在创作。

张震的妻子小静

他习惯创作时在脑子里自己对话,一个自己陈述想法,另一个自己负责审视、批判、修正。他会连思维过程也逐字敲下来,「这个不行」,「这个太棒了」。又或者,「重大发现,哈哈哈哈」,外加四个感叹号。「如果有一天我要死了,我女儿打开我电脑看的话,她肯定觉得爸爸是精神病,满屏的都是好多的文章,像是胡言乱语。」张震说。

几年前把妻子吓得够呛的那场夜半虚惊,张震不过是在为故事构思进行头脑风暴。他由书房去客厅喝水,一路思索,竟不由自主地说出了声。

半夜他在书房创作时,紧闭房门,只开一盏昏黄的小灯,因为专注,他通常不会害怕——当然写到某些桥段,偶尔也会头皮一麻。但戴着耳机制作音频,必须开大灯,而且连餐厅、客厅的灯统统打开,他很怕听不到外界声音,身边突然出现人,要保证「任何时候一扭头视线都是通透的」。

与刻板印象不同,他胆子很小。当年在电台熬夜录音,工作时他不害怕,但每次出来上厕所郭恒都得陪着他。「有时候我就吓唬他。」郭恒说。他考了3次才拿到驾照,却从未开上过路,「惧怕一切高速的东西」。他不会为了主动寻找恐怖体验,去废弃矿区之类的地方。作为一个沈阳人,他从来没有进过「铁西鬼楼」——实际上是座因经济纠纷而荒置下来的住宅楼。十几年前朋友怂恿着要去,他是唯一等在外面的那个人。应《人物》杂志的拍摄要求,他再次来到这个著名「景点」,还是在门口徘徊了许久。记者和摄影师都进去了,他才缓步跟上。好在还是白天。

张震愿意沉浸在创作世界里。他没事就呆在书房,放着爵士乐写东西,或者坐在种满花草的后院的石凳上抽雪茄。自年手机坏掉以后,他再也没有用过手机。这听起来不可思议,似乎有点刻意为之。移动支付与他无关,他身上时时带着现金。他自然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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