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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明知未婚夫时日无多,将军之女执意穿一 [复制链接]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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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1

时值永安三十五年春,大齐帝都长安,威远大将军府。

春寒料峭,一枝梨花透窗而来,随风轻颤,散发一缕清香。

夏清进门时,苏齐眉正掷笔,吹干纸上泼墨挥洒的“智珠在握”,自己先欣赏了一回,和蔼招手与他道:“回来得正好,你看我写的这幅字霸气么?”

“霸气。”

“怎么个霸气法?”

夏清思索良久,答道:“很霸气。”

苏齐眉受用,顺手将桌上的橘子扔一个出去,“如何,查出沈旧那贼子的喜好了吗?”

沈旧沈御史,督察院一把手,二皇子走狗。一年前圣上病重,命二皇子监政,朝中谁不知二皇子为人阴险狡诈,觊觎皇位已久,又素来跟圣上最信任的三司之首的督察院御史大夫沈旧亲近,正好借机打压对他有异心的栋梁之臣。

一把打着“肃清奸佞”的私欲之火席卷朝堂,搅得人人自危。月余前,这把火烧到了大理寺卿林又年身上,沈旧以林又年贪污受贿之罪名将他下了大狱。

事情发生时,苏齐眉还在边关,林又年是她恩师,她不能不管。

轻骑绝尘,从边关到长安城,她快马加鞭走了半个月,在路上再三斟酌,决定给沈旧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夏清道:“沈旧的喜好不难查,可以说是满城皆知。”

“哦,说说?”

橘子瓣入嘴,夏清有些含糊不清,“他好色。”

“啥?”苏齐眉以为自己听错了,“沈旧,好色?”

夏清点头,同时献上一张名单,“这是平康坊姿色排前十的花娘。”

苏齐眉对着名单,眉头轻蹙一阵,果断一扔。

夏清一脸问号,“主子你这是?”

苏齐眉嘿嘿一笑,“我打算亲自会会他。”

2

三日后傍晚,礼部侍郎府邸沉香榭,一席赏花宴。

沈旧坐在主位上,姿态玉山倾,发如泼墨白衣胜雪,清冷双眸望着前方,陷入迷茫。

一群舞女在跳舞,打头一个红衣绯然,衬着廊下雪瓣凌乱,琼堆玉砌,她眉梢眼角尽染得色,勉强论起来,倒也有那么几分风情万种的意思。

过分的是,她腰间索铃,行动间叮当作响,唯恐引不起旁人注意。

不过就算没有那些铃铛,旁人要不注意她也难,因为她的舞姿,实在是难看。

难看至极。

一曲舞毕,众舞女皆颔首低眉,伏低做小,等安排。

唯有那一个,气息像底盘一样稳当,高昂头颅看着正中的沈旧,抛媚眼。

沈旧:“……”

礼部侍郎吓得满头冷汗,这是哪个嬷嬷张罗的舞娘,让混进这么颗老鼠屎,回头沈大人要是怪罪起来……

他偷偷去看沈旧。

后者眉目冷峻,眸色凝霜,慢吞吞伸出一只手,对他道:“就要那个挤眉弄眼,擅跳大神的吧。”

礼部侍郎震惊之余,心想,奸臣就是奸臣,果然能挑战正常人之所不能,不服不行。

3

嬷嬷过来告知苏齐眉,她被选中了要去侍奉沈大人的时候,苏齐眉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还有点想吃黄焖鸡米饭。

她觉得自己能够脱颖而出,完全是凭的实力,因此跟在嬷嬷后头,走路的步伐都透着股子自信,不消多时来到沈府后院。

听闻沈大人尚在沐浴,苏齐眉迫不及待将嬷嬷哄走,二话不说进了沈旧卧房。

御史大人的卧房讲究,布局适宜高雅大方,床头一凤凰嵌铜琉璃香炉贵重,瑞脑消金兽。

苏齐眉扔了一把销魂香进去,埋好。销魂香,西域奇香,顾名思义,人无防备之时吸入肺腑,可做颠龙倒凤之……春梦。

苏齐眉一边在脑海中循环想象沈旧惨状,一边对他的房间展开了地毯式搜索——掀开了地毯仔细搜索,她要找出沈旧陷害忠良的证据。

沈旧进房时,看见苏齐眉呈大字趴在自己床上,抠枕头底下床板的暗格。

四目相对,电光火石,苏齐眉一个翻身把自己卷进被窝,嘤咛一声,“大人您回来啦?妾正给您暖床,呢。”

大眼珠子看着他,含情脉脉,送秋波。

沈旧静静地道:“苏将军,你这个白眼翻得不错。”

苏齐眉:“……”

第一反应就是跑,未及转身,沈旧出手如电,点了她身上几个穴道,苏齐眉发现自己下半身完全动不了了。

她像根柱子一样定在沈旧床旁,“你早就知道是我?”

“苏将军踏进长安城的第一天,就有人将你的画像送到我手上了,”沈旧披着外衣,发丝松散,从背后看去光滑如瀑,歪着头在房间一角的书案上找书。

苏齐眉胳膊脑袋还能动,目光随着他,看他举止舒朗,姿容若雪,实在想不通,长成这样他为何还要去好别人的色,时常对着镜子瞅一瞅自己不好吗?

沈旧捧着一卷书踱回床前,瞅着她,“你是为了林又年?”

苏齐眉把头一撇,“你都知道了还问我作甚。”

沈旧轻轻掰着她下巴将她转回来,目光似笑非笑,玩味十足。

苏齐眉无端紧张,“你想干什么,还不快把本将军放了!”

“苏将军费尽周折混到我卧房,就这么走了,岂不是可惜?”沈旧将书塞进她手中,自己褪了外衣,掀被子躺下了。

苏齐眉一看书封面,《道德经》,怒发冲冠,“好啊,你暗讽我没有道德!”

沈旧:“……”

他道:“我是让你念书。”他侧身,撑头看着她,“没有人念书给我听,我会睡不着,所以,劳烦苏将军,把书念完你就可以走了。”

“真的?”

“真的。”

说话间,苏齐眉看一眼铜炉,半天了这厮还是目光清明,难道销魂香失效了?

“不用看了,这种程度的香对我不管用,”沈旧闭着眼,都仿佛知道她在干什么,“你可以安心念书了。”

苏齐眉咬牙,翻开了书,气沉丹田掷地有声,“那什么,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万物之始……”

成功惊动前院看门的狗与厨房待宰的鸡,一时间鸡鸣犬吠,沈大人家里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沈旧睁着眼睛,面无表情看着她。

苏齐眉两手一摊谁也不爱,“没法子,咱们边关儿女嗓门就是这么嘹亮动听。”

沈旧道:“你是不是觉得,尊师在牢中过得太安逸了?”

苏齐眉一顿,下一瞬眼里冒着火,念书声温婉轻柔,催眠效果甚佳。

沈旧微微一笑,安然闭上眼睛。

不知睡了多久,好像也没多久,沈旧感觉有人在扒拉自己。

他睁眼,苏齐眉脸上带着潮热,四肢瘫软,正伏在床侧,努力扒他衣裳。

点穴的时效过了,她服用销魂香的解药药效也过了,可能自己也没料到能在这里耗这么久。

苏齐眉还剩一点清醒神志,身体虽然很诚实,嘴上犹在说不要,“呜呜呜,沈旧你个狗,我不会放过你的……”

他将她打横抱起,走出房门。

院中一口井。

苏齐眉双手缠着他脖颈,一厢又打着哆嗦,预感不好,“你你你想干嘛……啊!咚!”

沈旧把她扔下了井。

“我帮你清醒清醒。”

4

苏齐眉在家发烧发了两天,期间夏清坐在她床边劝,“不然算了吧,你不是沈旧对手,到时候赔了夫人又折兵。”想了想,他家主子又是个女的又领兵,担心一语成谶,连忙闭嘴,专心吃黄焖鸡米饭。

苏齐眉看看他再看看自己面前白寡寡的粥和黑漆漆的药,责备问道:“你还是个人了?”

“大夫说你不宜吃得太过油腻,”夏清咬着鸡腿,端起白粥与她道,“来吧主子,白加黑治风寒好得快,疗效看得见,欧耶。”

苏齐眉:“……”

白粥也就算了,苏齐眉恨不得离药碗二尺远,从小就怕喝药,不想喝药就不能生病,为了不生病,她逼着自己日日起早贪黑练武,最后女承父业,活活把自己练成了个女将军,支援了守疆大业。

没想到被沈旧扔了一回井,一朝回到解放前。

苏齐眉咬着碗,“最好别让我再见到沈旧,不然我一定要把他碎尸万段。”

这时候小厮来禀,“督察院沈大人来了。”

“咔嚓!”苏齐眉嘴里的碗咬成了两半。

沈旧进门时,苏齐眉正以干老白干的气势,狂饮苦药,人前不输阵,是她毕生做人的信仰。

夏清崇敬看着沈旧,“有些人下饭,沈大人您却下药。”说完在苏齐眉拿碗扔他之前,赶紧跑了。

沈旧趋前,拿起药碗闻了闻,道:“黄连放多了,下次可以放些白芷替换。”

苏齐眉把披在身上的被子一紧,腿一盘,挑眉看着他,“看不出来沈大人还懂药理。”

沈旧无视她嘲讽,“苏将军不必艳羡,这是身为一个奸臣应该具备的基本技能。”

“既然知道自己是个奸臣,为何不改邪归正,做些利人利己的事情?”

“比如说?”

“别再继续陷害忠良,把我老师放了。”

沈旧轻笑道:“这就叫做利人利己?于我有何益处?”

“益处还是有的。”苏齐眉道:“你做个好人,我看你还顺眼些。”

沈旧眸中光华闪烁,定定将她看着。

苏齐眉一阵心虚,“你还别不屑,长安多少男子,轻易都入不了本小姐的眼。”

“你果真想让我放了林又年?”沈旧突然问。

苏齐眉拿小被子裹紧自己,不知道他是个什么心思,“当然了,那还用问?”

“好,我答应你。”

猝不及防,她不信他会这么好心,“有什么条件?”

“条件自然是有,”沈旧自椅子上起身,居高临下,她忽然发现他今日穿一身烟雨天青色长衣,长发用考究玉冠束起,就像是,来前刻意打扮过的。

他眸子莹润,柔软将她看进去,薄唇轻启,“我要你嫁给我。”

苏齐眉一头从床上栽了下去。

头顶上传来轻笑,沈旧蹲在她面前,“不过与苏将军说笑,苏将军放心,本官怎会是那种趁人之危的人。”

这话从一个奸臣口中说出来,还真没什么说服力。

他执起她手替她把脉,“我手上有个案子,需亲赴一趟宁州,可巧身边手下都分派出去忙别的事了,剩我自己孤助无援……唔,苏将军体魄强健,力壮如牛,只要乖乖喝药,不出三日,风寒指定能好。”

“三日之后我来接你,陪我去趟宁州,回来后我就放了林又年。”沈旧临去前,顶着苏齐眉冒火的目光,如是道。

5

“主子,真不用我跟着去?”夏清不放心。

苏齐眉一身短打练,自觉英气十足,“不用,你留在京都,若是有大事发生,记得及时传书与我。”

夏清被“大事发生”四个字震住了,“你是不是得了什么小道消息?”

高绑的马尾甩了甩,苏齐眉摇头,“女人的直觉。”

言罢推门出去,走到门口,微微一愣。

天边月色皎洁,砌下落花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夜色沉沉,浮光蔼蔼,沈旧素衣淡泊,站在梨花树下,披一身朗月银辉,捧起一簇梨花轻嗅。

听闻响动,他回头来,对她笑了一下,笑容清浅,眸子映着院中灯火,盛了细碎的银河一般,弯了弯。

苏齐眉心想,他可真好看。

沈旧望着满院的梨花,“看不出来苏将军喜欢风雅。”

“其实当初种树的时候没想那么多,纯粹是为了吃个梨。”苏齐眉披了斗篷下台阶,“沈大人,为何我们要像个贼似的,半夜离京?还是你怕,白天走在街上,会有正义之士忍不住朝你扔鸡蛋?”

“日间走,不免兴师动众,沈某担心苏将军不适应,”沈旧道,蝶翅一样的长睫忽闪忽闪。

“你这么看着我,难不成我脸上有花?”苏齐眉给他看的不自在。

沈旧摇摇头,“只是觉得,苏将军本人比画像上好看多了。”

“……”

苏齐眉:“哦。你撩我,沈大人你这是在玩火。”说完想起什么,大步流星跑回屋,再回来时手上多了张宣纸,“喏,本将军亲笔所书,送给你。”

智珠在握。

沈旧受宠若惊。

苏齐眉:“别想太多,这不是形容的你,此去宁州路遥,我是希望你铭记,不要耍花招,招惹拥有高深智慧的我。”

沈旧将纸张仔细折了又折,握在手心,点头微笑道:“在下记得了。”

苏齐眉满意了,昂首前行两步,还是回过头来问道,“你走在街上,真的没人向你扔鸡蛋吗?”

沈旧步履一滞,“没有。”顿了顿,“鸡蛋价贵,烂菜叶子还是有的。”

苏齐眉笑得特别大声。

6

长夜漫漫,宁州路远,适合唠嗑。

苏齐眉:“沈大人为何分明不好色,却告知世人自己好色?”

这就开始试探了。

沈旧坐在她对面不动声色,“何以见得沈某不好色?”

苏齐眉微微一顿,与他的目光错开,“像我这样的绝色佳人你竟能坐怀不乱,你就是不好色。”

沈旧:“……”

沈旧看着她,“苏将军平日里都是这般与人聊天的?”

“是啊,怎么了?”

“……没事,很好,继续保持。”

天成功地被聊死了,一时只闻车马辘辘。

从沈府的装潢摆设上可以看出沈旧他不是个肯亏待自己的主儿,两人所乘的马车,外头看去平平无奇,实则内里要啥有啥。

车壁上所嵌明珠可昭日月,松花酒,春水茶,中间檀木小几上摆放着的点心色香味俱全,京城桂子斋的,限量供应。

他修长手指挑开车帘,忍不住开始思索要将一个女将军从车里掀出去,需要几步、多大力道、什么样的准头。

眼角余光瞥到苏齐眉求知欲旺盛的眼,想了想,道:“沈某身在这个位置上,若是没有缺点喜好,一些人就该着急了。”

苏齐眉秒懂。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沈旧如果是铁桶一块,那些有心之人怎能放得下心,与其等他们想法子来撬自己,不如自己主动迎上给他们个空子看着他们钻,让他们以为掌控了沈旧,熟不知沈旧的手才是执网的手。

而种种缺点由头,有什么比“好色”更适合操纵人心,真真假假,很容易使别人乘虚而人,更容易乘虚而入别人。

通过各位大人送来的美人佳丽,加上他督察院御史大夫职位之便,沈旧只需坐在家里动动嘴,反其道而行之,便能把大半个长安城大小官员的行踪站队掌控在手。

这也就是“销魂香”在沈旧身上不起作用的原因,出于各种各样的目的,沈旧肯定没少吃过这方面的亏,故而在进房之时就早有防备。

“你还真是当奸臣的好材料,”苏齐眉恨恨盯着他的脸,“就沈大人这副皮囊,想必折过不少美人的芳心吧?自己还数得清吗?”

“苏将军,”沈旧慢吞吞倒了杯茶与她,“你也觉得沈某好看吗?”

苏齐眉:“……”

苏齐眉好奇:“沈大人真的就没有软肋?”

“有,”沈旧抬眸看她,整个人沐浴在明珠柔和光芒下,幽美不可方物,他轻声道:“像苏将军这等绝色佳人就是沈某的软肋。”

“……”

第二回合,把天聊死的是沈旧。

车内又静极。

不知过了多久,苏齐眉道:“对了,有些事先说好,陪你走一趟可以,但杀人放火犯法的事情我不干。”

沈旧淡淡一笑,“苏将军放心,沈某怎会让你涉及这些肮脏事。”

苏齐眉反问回去,“你沈大人还有什么事不肮脏?”

沈旧要为她添茶的手一顿。

苏齐眉也愣了一瞬,感觉自己话说的有些不大合适,按照沈旧的性格,多半要把她从车里扔出去。

却见沈旧毫无预兆倾身上前,越过小几,近的能叫苏齐眉嗅到他的鼻息。

苏齐眉一动不敢动。

“干净的东西我还是有的,”沈旧道,边伸手在她嘴边取下一粒点心渣,“比如说这豌豆黄。”

苏齐眉:“……”

你有本事出言相讽,你有本事别吃啊。

苏齐眉的脸有点烫。

俗话说吃人的嘴软,沈旧坐回去以后苏齐眉跟自己的良心挣扎了一番,决定先不要和这奸臣正面刚了,毕竟还有一盘桃花糕没有吃完。

而沈旧视她为无物,从袖中掏出一本书,苏齐眉看一看书名,忍不住翻白眼,又是《道德经》,他一个奸臣,是不是因为自己道德这方面有瑕疵,才总是随手揣着这种书。

一个专注看书一个专心吃,车内的气氛明显缓和了不少。

时光静静流淌,过了一阵,沈旧眼睛仍盯着书面,手自然摸上小几,结果摸到一个空盘子。

抬头,苏齐眉刚好将最后一块桃花糕塞进嘴里,冲他毫不含蓄一笑。

沈旧:“……”

他默默把手收回去,“苏将军好胃口。”

苏齐眉:“还行,半饱,你那还有别的点心吗?”

沈旧:“……”

所以说,这一夜它为什么就如此的长。

7

一连十数日,方到宁州地盘。

期间苏将军与御史大人斗嘴打机锋进行的如火如荼,不亚于高手过招,生死只在一线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到知府衙门还有一段距离,需走一程水路。

于是一叶扁舟划过瘦西湖,淹没在湖上无数画舫间。

江南富庶水乡,到底跟京都的大气恢宏不一样,杨柳依依青翠欲滴,十里桃梨夹生两岸,花开粉白如云,绘成一幅浓墨淡彩的水墨画。

苏齐眉坐在船舱里,听着岸上歌女的歌声,抬头看去在甲板上负手迎风而立的沈旧。

“……雨打梨花深闭门,忘了青春,误了青春,赏心乐事共谁论?花下销魂,月下销魂……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苏齐眉不知怎么听着听着红了脸,唱者无心,听者有意,江南连小曲小调都透着缠绵悱恻。

她正欲低下头,恰好沈旧转过身来,与她打了个照面,对上她的眼。

四目相对。

苏齐眉:“……”

喵的边疆不拘小节的儿女还能折在这温暖水乡里了?

苏齐眉不服,站起来先下手为强,走上小小甲板,贴着沈旧站,手点在他心口,“沈大人如此深情看着本姑娘,莫不是这春心,荡漾了?”

“是啊,”沈旧趁势握住她这只手,眸子里冷冽霜雪尽数解封,映了万点乱花飞红,和她滚烫的脸颊,款款道,“这可如何是好,沈某好像管不住自己的心了。”

苏齐眉:“……”

苏齐眉:“……”

苏齐眉:“……”

她手一抽一推,将沈旧从甲板掀进了水里。

也算报了落井之仇。

过了半晌,苏齐眉焦灼望向湖面,“沈旧?!”

回应她的只剩了一串水泡——沈旧淹没得无声又无息。

原以为沈旧这种轻易点她穴的高手,就算一时大意躲不开她的辣手摧花,游个水至少不在话下,苏齐眉万万没想到他是个旱鸭子。

意识到这点以后,苏齐眉连一丝犹豫都不曾有,纵身跳下水。

8

堂堂御史大人出道未半,差点崩殂,宁州知府上下吓破了胆,请医问药忙前忙后,恨不能把沈旧当成亲爹来伺候,饶是如此,沈旧仍然高烧不退,昏迷了两天。

苏齐眉除了正常吃喝,其余时间都守在他床前,寸步不离。

凝视他的目光充满担忧。

林知府林郁礼不认识苏齐眉,但见她这模样也不敢造次,小心翼翼地问询,“您跟沈大人的关系是?”

苏齐眉:“冤家。”

林知府一拍大腿明白了,嘱咐丫鬟,“快去给御史夫人拿床新被放到这屋来,成全夫人对沈大人时刻担忧夜不能寐,只想跟沈大人睡在一起的鹣鲽情深。”

苏齐眉:“……”

沈旧半夜醒来,看见苏齐眉躺在自己枕侧,以为自己在做梦。

侧头,暗淡的烛火微光中,苏齐眉圆睁的双目炽亮,一眨不眨看着他。

沈旧轻叹,“我与苏将军与床,还真是有缘。”

苏齐眉甩锅甩得相当自然,“林知府非说是我馋你的身子,我也不好过分解释,省得让他以为你沈大人是没人要的小可怜。”

“那你馋吗?”

“……”他还是睡着了好,睡颜恬静祥和,恍若出尘谪仙睡美人,只要睁开眼,就开始不说人话,苏齐眉咬牙,“我是担心你死在宁州连累我连累我老师。”

合情合理。

“既然如此,为了你老师,”沈旧道,“苏将军陪我去游个园吧。”

“现在?半夜?”

沈旧撑着半坐起来,含笑看她,青丝些许扫落她脸上,丝丝痒痒,“偷东西当然要趁黑,白日间可不好下手。”

“我不是这个意思,”苏齐眉静静与他对视,“我是说你病还没好。”

沈旧眼中划过一丝错愕,笑开来,“多谢夫人关心,我还死不了。”

苏齐眉掀被子的动作格外粗暴。

9

沈旧此次来宁州的目的,是半个月前收到消息,说宁王在自己的封地私养兵马,意图谋逆。

“可是这跟林知府有什么关系?”苏齐眉问,同时抢在沈旧前头,绕过一个假山。

林府园林占地不小,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林木掩映环绕,两人提防着巡视的府卫走了小半个时辰,苏齐眉还好,沈旧就有些吃力,闻言气力不足地道:“宁州是宁王的封地,他是圣上的亲弟弟,二十年来在此地威望甚大,底下这些大小官员,由林郁礼打头,哪个不是以他唯命是从。”

“而购买囤置兵马粮草需要大量钱财,钱从哪里来,自然是民脂民膏,这种事情宁王不可能不通过林知府。”

既然有银钱出入就一定有账本,他们出来偷的就是账本。

苏齐眉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慢走两步等着沈旧跟上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你上次点我穴,把我骗得一愣一愣,其实你根本不会武?”

沈旧笑道,“我也没说过我会,沈某既懂医理,认识几个人体穴位不过份吧?”

“但你出手很快,练过?”

“几招自卫的手段而已,不入流,让苏将军见笑了。”

“那你体内的毒是怎么回事?”这一句问得猝不及防,大夫说出来的时候苏齐眉也吓了一跳。

沈旧身子一晃,站稳以后抬眸看着她,眼神里有她看不懂的情绪,不答反问,“苏将军,你是真的打算嫁给我吗?这是只有我夫人才能知晓的秘密。”

苏齐眉:“……”

如此插科打诨他分明是不愿意说了,苏齐眉抿唇一阵,“并非有意窥探你秘辛,我就想知道这毒要不要紧,伤不伤身,有无解药。”

“是毒哪有不伤身的,”沈旧脸上写着“你仿佛在逗我笑”,“至于解药……这么多年了,反正我法子想了不少,总归是寻不到,后来也就算了。”

“这么多年?”苏齐眉皱眉。

沈旧越过她走进长廊,“是啊,很多年了,所以你放心,我不会死在这里连累你,活着回长安放了你老师不成问题。”

“你如何保证,分明落水时就发作了一次。”

沈旧步子一顿,“那是我不小心,以后不会了。”

“这玩意儿发不发作是由你自己说了算的?”苏齐眉不依不饶。

沈旧被她缠得没办法,干脆大方承认,“是,因为我当时动了心。”

苏齐眉:“……”

一阵长长的沉默。

沈旧道:“你怎么不接着问了?”

她不敢问。

沈旧却接着道:“所以你方才说错了,这毒发不发作是由你说了算的,沈某这条命交代在苏将军手里了,苏将军若是不想让沈某死的太快,就……”

“离我远点”几个字没说完,苏齐眉主动后退好几步,与他拉开距离。

沈旧:“……”

也好,这也算一种默契吧。

至此又往前走了一柱香的功夫,苏齐眉才磨磨蹭蹭开了口,“沈旧,你为何喜欢我?”

“我要是知道为何,我就不会喜欢你了。”沈旧无奈道。

世上多少阴谋诡计,日中则昃,月盈则亏,都有迹可循,有理可依,他可以从容坐观成败,唯有“情”之一事,没有原则,不讲道理,让他束手无策。

苏齐眉道:“你怎么不问问我喜不喜欢你?”

沈旧道:“我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问你做什么。”

“万一我也喜欢你呢?”

沈旧不由驻足,回身望着她。

这是朝夕相处半个月以来,他第一次在苏齐眉脸上看见拘谨两个字,她站在那里望着他,眼里是一个姑娘情窦初开的迷茫,与小小欣喜的光。

沈旧轻声道:“那你是喜欢错了人,苏将军,你莫忘了我是什么样的人。”

“你是什么样的人?”

沈旧嘴角含讥讽,“奸臣佞臣,无视法纪朝纲,只为一己私欲就可以随意滥杀忠良,黎民百姓恨之入骨的人。”

“那你知不知道,真正的奸臣不会在别人面前如此剖析自己,所以你是不是有待商榷,不用你说,我会自己用眼看。”说完苏齐眉深深吸了一口气,不愧为边疆历练出来的女将军,片刻就调整好了情绪,“但有一点你说对了,我不应该喜欢你,我钟意的从来也不是你这款的,可能是近日朝夕相处让我产生了喜欢你的错觉,毕竟我之前在军营中养条狗,处习惯了,乍一回京还想它好几天呢。”

“沈大人,我们还是适合做敌人。”

沈旧久久望着她,也不知在想什么,点头,“好极。”

言罢,推开手边一道房门,林知府的书房。

10

简单在屋中巡视一遍后,苏齐眉把目光锁定在书架上,“照常说这后头应该有暗格。”说着上下其手,比谁摸索的都起劲。

沈旧看她一阵,忍不住提醒道:“苏将军,林知府林郁礼,算来是尊师林又年的远方叔侄。”

“那又何如?”苏齐眉手上不停,“我对事不对人,帮理不帮亲。哪怕他是我老师本人,只要作奸犯科,我也一样能亲自把他送进大牢。”

她之所以这样说,原是对老师林又年的人品十分信得过,哪知道沈旧听了,嘴角含着一点嘲讽,微微笑道:“苏将军深明大义,令人折服。”

苏齐眉:“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最好记住你今日说过的话,来日不要后悔便是。”

“到底什么意思?你话里有话。”苏齐眉一把捞住沈旧要翻转花瓶的手,将他按在书架上,贴近胁迫,“先说清楚。”

沈旧对她无奈至极,泄气一般苦笑道:“苏将军,你这般刨根问底的劲头,八成是属鼠的吧。”

苏齐眉:“对啊。”

“那不巧,在下属蛇,蛇在五行中为水,鼠为火,你我二人天生水火不容,犯克……能不能放开我,再这样下去我怕自己的毒又要发作了……”

“……”

苏齐眉脸一热,这才意识到两人现下姿势太过于暧昧,且是自己强行压着沈旧,若是不知情者从窗外看进来,大概会以为是她在非礼沈旧,正要悻悻放手,忽然听见沈旧身后书架咔咔急响裂开一条缝,沈旧一个趔趄,带着她一齐从露出来的暗道滚落了下去。

11

书架做的暗道门在两人身后缓缓合上,霎时漆黑一片。

黑暗中苏齐眉动了动,问垫在自己身下的沈旧,“你还活着吗?”

沈旧呛咳一声,有些岔气,扶着她肩膀道:“还好,你先别动。”说着手摸索向自己腰封。

苏齐眉:“!”

苏齐眉:“此时此地怕是不大合适吧?”

“啪”的一声,火折子在她脸侧亮起,沈旧:“什么不合适?”

“……”

苏齐眉:“我没说话,你幻听了。”

“不让你动是怕有机关,”沈旧举着火折子查看一圈,看到头上墙壁一排排铁铸烛台,还有蜡泪未干,显然是不久之前就有人来过,于是把火折子递到苏齐眉手里,“劳烦苏将军。”

苏齐眉点个头,翻身一纵,一连起跃数下,壁灯随着她盏盏亮起,暗道里灯火通明。

沈旧也跟着扶墙站起,道:“走吧,看来是我多虑了,既然此处没有机关,那么多半关的是自己人了,苏将军,可愿随在下去看看?”

往前走了一步,停住了,神情在烛火里闪烁不定。

苏齐眉挑眉:“脚崴了?”

“嗯,”沈旧淡定补充,“你压的。”理所当然朝她伸出一只手。

苏齐眉:“……”自然而然接过他的手,稳稳扶住了他。

通道走到头就是个分叉口,苏齐眉还没来得及左右为难不知道选哪条,沈旧已笃定指着右边,“走这里。”

苏齐眉诧异看着他,“你怎么这么肯定?”

沈旧反问:“苏将军,你进敌营杀敌之前都不先对敌营彻查研究一下的吗?来宁州前我分明已经告知你我们此行的目的。”

“当然,我从不打无把握之仗,”苏齐眉答得爽快,“仅仅这次没有,一来知道你这样的奸臣肯定惜命,我直接跟紧你就好,二来实在是没时间,我所有时间精力都拿来研究你了。”

沈旧:“……”慢慢捂上自己心口。

苏齐眉见状,忙到:“别误会,不是思慕你,是觉得你这个人比任何反派都危险多了。”

沈旧:“哦。”依然默默捂着心口,这该死的爱情。

苏齐眉:“听我解释,我那时还没喜欢上你,不过后来……”

沈旧打断她,“求你闭嘴。”

苏齐眉闭嘴了。

过了会,忍不住道:“真没想到你这么喜欢我,随便一句话就让你心动不已。”

沈旧:“……”要不是脚崴不能跑……

终于来到一间密室拐角,隐隐约约传来人声,两人同时停了脚步。

里头说话声有两个,其中一个两人都认识,正是林郁礼林知府。

只听林郁礼道:“大人,恐怕您在这里藏不住了,上面说让我连夜将你送到微臣外头的庄子上先暂避几日,你看可以么?”语气里毕恭毕敬。

与林郁礼说话的那个声音听来清冷如弦,语调波澜不惊,“所以是沈旧来了?他怎么到的这么慢,路上给什么耽搁了?”

门外的沈旧:“……”不受控制般瞥向身旁的苏齐眉一眼,却发现苏齐眉正好也在看着他,用口型表示:“不是我的锅。”

字形原因,像极了她在嘟嘴卖萌。

沈旧鬼使神差伸手捏住她的脸,拉。

“……”苏齐眉僵在原地,两腮给他扯得变了形,从小到大没被人如此当个小姑娘对待过,瞪大眼睛恐吓看着沈旧,后者怔了怔,才将她放开,捻了捻手指,意犹未尽。

听林知府继续道:“这个微臣就不知道了,不过他身边跟着个爱穿红衣的小姑娘,同他一起从长安来的宁州,两人看来亲密无间。”

“尤其是沈大人发烧昏迷时,那小姑娘看沈大人眼神,就跟看病入膏肓的夫婿一样……”

“……”苏齐眉恼羞成怒,开始挠墙,眼角余光看见沈旧含笑瞅着自己,目光意味深长,继续挠墙。

“趁着沈大人病势沉疴,谷大人还是乘夜赶紧离去吧。”林知府说着作势要开密室的门。

谷依云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稳如磐石,“林大人,你太小瞧我那徒弟了,下不来床?不存在的,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我说他现在就在门外,你信不信?”

听到这里,沈旧叹了口气,按着苏齐眉肩膀示意她扶着自己进去。

苏齐眉照做,进了密室发现里头比想象中豪华多了,室内装潢富丽中透着雅致,一应日常所需器具应有尽有,一桌一椅精巧无双,地上铺着厚软的地毯,林郁礼对面那人圈坐在黄花梨木椅里,舒展四肢,姿态娴雅,身上锦衣层叠,顺着披落在衣上的如墨长发打量上去,可见一个清瘦的下巴颏。

谷依云嘴角蕴着笑,看着进来的二人。

乍一见他面容,苏齐眉心头突地一跳,联想室内布置,脑子里只有四个字——“金屋藏娇”,以为依沈旧的年纪,能做他师父的人至少也得有五六十岁,没想到如此年轻,可谓风华正茂。

沈旧仿佛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一个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将她脸强行扭转面对自己,解释道:“我师父只是看着年轻,实际上已过不惑之年,别看了。”

言罢才对着谷依云,拜了一拜,“师父。”拂开傻眼的林郁礼,坐在谷依云对面。

谷依云对他的到来毫不意外,颇感欣慰打量他一遍,“你比之从前愈发稳重了。”

沈旧一笑,“都是师父栽培的好。”

谷依云对着林郁礼,“我说什么来着?你着了人家的道了林大人。”

林郁礼嗫诺赔笑,抹了抹头顶的冷汗。

“倒也不能怪林大人,”沈旧替他道,“我来之前找到了当初替林大人造这园子的工匠。”

“那不可能,”林郁礼惊道,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当初造园子的几个主要师傅都被我灭口了……”说到这里戛然捂住嘴,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沈旧看他一眼,轻笑,“当然,但是那些外围的泥瓦匠师傅们,林大人为了防止他人起嫌疑,总不能都杀尽吧,也有给了重金叫他们离得远远的,不知道当中有位叫李大富的,你还记得吗?”

不待林郁礼答,沈旧道:“林知府贵人多忘事,自然不会记得这么一个小人物,可也就是他,帮我复原了贵府的构造图纸,包括密道位置,哦,还有暗格,”沈旧从袖中掏出一本账本,“林大人家藏宝的暗格不在书房不在自己卧房,竟然在招待客人的厢房,真是有趣,林大人以为这世上最危险的地方果真也是最安全地方吗?还是以为沈某高烧昏迷,顾不上从自己睡得那张床上摸起?”

这下不仅林知府,苏齐眉都震惊了,拿起账本掂在手里,“你什么时候……”

沈旧顿了顿,“就在你呼噜打得最响的时候,从你睡的那个位置床板下找出来的。”

“……”

苏齐眉:“不是,你之前不都是昏睡着吗?”害得她担心得好惨。

沈旧手伸向颈后,拨开青丝,摸索着按到脊椎某个穴位,吸着冷气拔出一根三寸多余带血的银针,随手扔在桌子上,“此针上有药,入穴可致使人五脏亏损,昏沉乏力,又不至于全然人事不知,再高明的大夫也看不出来。”

苏齐眉盯着那根针,再看看他瞬间血色全无的唇,不知该作何感想,所以这就是他用来使别人放松警惕的手段?

这时候,对面掌声徒然响起,谷依云似笑非笑拍着手,“优秀,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不愧是我的好徒弟。”抬头看向苏齐眉,问沈旧,“这就是跟你从长安来的小姑娘?同床共枕的小姑娘?嗯不错,你真有眼光。”

沈旧:“……”

苏齐眉:“……”

“林大人说查不到这位小姑娘的来历,定是你为了保护她多番掩盖过去了,是不是?”谷依云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流连,最后还是定格苏齐眉身上,“你姓苏?长安人?我观姑娘一身英气,面相中庭带坚硬主杀伐,想来是出身武将世家,在沙场上历练过?你眉眼之间像我认识的一位故人,威远大将军苏水寒,不知姑娘可认识他?”

苏齐眉暗暗纳罕,嘴上道:“他乃家父。”

“那就对了,”谷依云笑着转向沈旧,“命运造化啊,旧儿,你如今可还记得自己当年说过的话?”

苏齐眉听得云里雨雾,沈旧却在谷依云愈发深沉的笑容中,白了脸。

不待他回话,谷依云突然问苏齐眉:“苏大将军一生正直纯良,严己宽人,最看不惯权臣那些下三滥手段,姑娘继承他遗志,想必也跟他一样,倒是不妨问问我这好徒儿,督察院御史大夫沈旧沈大人,是用了什么法子从一个普通没见过机密图纸的泥瓦匠手里逼问出林府园子构造的?”

沈旧脸色已是刷白一片,拢在袖中的手紧握,掐破了掌心,迎着苏齐眉审视的目光,微微笑道:“那匠人知道,图纸曾在他手中走了一次。”

苏齐眉皱眉道:“只一次不足以让他记住,除非他是天纵奇才,过目不忘。”

沈旧索性不看她,垂眸道:“人在这世上活着就有牵挂有念想,潜能是可以逼出来的,我把他刚满月的儿子架在煮沸的油锅上,底下坠着沙漏,我只给那匠人一柱香的时间,让他把我要的图纸画下来,否则……”

“嘭”一声巨响,苏齐眉砸在他面前的桌子上,震裂了桌上茶碗纷飞,有一片堪堪划过沈旧脸颊,留下一道血痕。

苏齐眉怒道:“沈旧!”

只这两个字,仿佛用尽了毕生的痛恨。

为什么,他偏偏要是这种人?

12

沈旧闭闭眼,轻揩过脸颊,低头看着手指上的一点血迹,低笑道:“你这么生气作甚,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吗?我从来就是这种人。”

苏齐眉喘着粗气,不知是气他果真手段下作还是气他这副破罐破摔的模样,“那你跟我说实话,你此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二皇子那狭隘小人,搅弄京中风云已经够他忙得了,唯恐天下不乱,会有这么好心指使你这左膀右臂出京彻查宁王谋反?”

“别以为天底下就你沈大人眼线多,我虽常年在边疆,也知道宁王此人空有其表,实则败絮其中,哪里来的胆量与谋略忤逆犯上?”

——

而遥远的长安威远大将军府,苏齐眉走了四五日后,夏清被人制服押在地上,身前所站之人一身金龙四爪衮服,眉目之间尽是阴郁之气,手中捏着一只未来得及放出去的信鸽,从鸽子腿上抽出一张夏清写给苏齐眉的飞书,上写:“京城有变,速与沈旧远走高飞。”

二皇子冷哼一声,手上一使劲,信鸽顿时没了声息,他望着朝南方向,目光似淬了毒般狠戾,“沈旧,既然你耍了本王,那么本王也只好送你一份大礼,看你还有没有命收。”

然沈旧在林府密室中,当着林郁礼、谷依云、苏齐眉三人的面,掏出一块金牌放在桌上,“二皇子那种人我还看不上。”

金牌九龙环绕,上雕:“如朕亲临。”

林知府当即跪了下去,三呼万岁,经此一夜,已然吓破了胆。

剩下谷依云痴痴看着那块金牌,纤白手指微微发颤,几经想要触碰却终是没碰,眼底涌动着苏齐眉看不懂的情愫。

苏齐眉不由问沈旧:“所以你是陛下的人?”她大胆猜测,“陛下其实是装病?”

沈旧点头,“督察院前身是为锦衣司,只为陛下一人听令,如今陛下年事已高,禅位之心由来已久。储君之位他一直属意大皇子,而大皇子为人宽厚,陛下害怕二皇子从中作乱,大皇子不忍心杀之,才故意装病,将大皇子遣调离京,由二皇子监政,命我趁机示好二皇子,暗度陈仓洗清其党羽。”

“大皇子不愿意做的事情,陛下替他做了,只不过他似乎忘了,二皇子也是他的儿子。”

沈旧闭了闭眼睛,定定神才重新看着苏齐眉,“我不是坏人,也不是什么好人,我是王权手里的一把刀,一颗棋子。我的手上沾过无数鲜血,有忠臣的、奸臣的,贩夫走卒,王公贵族,作恶者有,无辜者亦有,你若非要讨厌我,我也没有法子。”

苏齐眉想了想,“那我老师呢?”

沈旧不假思索,毅然看着她,告诉她,“你老师是个好人,我大齐栋梁之臣,这件事是我错了。”

“嗯,只这一件事,我就讨厌你,”苏齐眉道,“只是多余问一句,沈旧,你为什么要做他人的刀,你做你自己不好吗?”

“是我教的,”谷依云插嘴道,“苏姑娘,你太天真了,我猜你出生时万千宠爱在一身,受过最大的苦无非是拿剑磨破过手或者练武摔疼过膝盖,我且问你,你被老鼠咬过吗?”

“什么?”苏齐眉怀疑自己听错了。

“躺在贫民窟里生着病等死时,老鼠会来啃你的脚——那里的老鼠不怕人的,因为那里的人比老鼠还低贱,周围永远暗无天日,身边每天都有人死去,分明上一刻还跟你说这话,下一瞬就没了呼吸,你抬头去看,看不到一点星光,你知道自己永远爬不出去,只能沦为井底的蛆虫,与绝望一起烂成淤泥。沈旧就是我从那里捡回来的,那时候我统御锦衣司,陛下要我去那里挑一个想活下去的孩子继承衣钵。”

想活下去,仅此而已,当猫当狗无所谓,更遑论是当刀当棋子。

“我予他希望予他锦衣玉食,予他权利予他万人尊崇,他凭什么不能为我和陛下所用?”

“所以你就给他下毒?”苏齐眉最看不惯这一套,给别人一点恩惠,就从别处千方百计再要回来,还自诩是大善人。

这下谷依云惊讶了,问沈旧:“你连这都告诉她了?”

苏齐眉抢答:“我自己猜的。”

谷依云冷笑,“既然你这么聪明,那你又知不知道……”

“师父,”沈旧压低声音制止他,“这些旁枝末节何须在此时说,不如你先说说你为什么要挑唆宁王谋反不是更好?”

他这么一说苏齐眉也不感到惊异,早在沈旧将九龙金牌拿出来那一刻,从谷依云的反应不难看出来,他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果然,谷依云轻笑道:“我想要听他的原话,他叫你找到我以后,是将我杀了还是剐了?”

沈旧一时没有作答,默了默,道:“师父,你并不贪恋权利荣华,到底为什么呢?当年为何无故失踪?”

谷依云讥笑道:“我不贪恋自有人贪恋,当年他畏我手中权利滔天要杀我绝后患,我若是不跑,难道还留在长安等着他杀吗?”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苏齐眉等了一等,还是在沈旧旁边坐了,安静吃瓜,同时手上也不闲着,正要翻一翻账本,沈旧在她翻开之际眼疾手快将账本抢过去,目光仍然看着谷依云,假装无事发生。

苏齐眉:“……”

这时候听谷依云道:“我谷依云这一生,亏欠谁也没亏欠过他,终是他负我在前,我为何不能讨回去?”

十岁入军机营接受密训,十二岁学着杀第一个人,砍的头,热血溅了一脖子,尽管那人是个十恶不赦的犯人,该杀,但当天晚上他仍做了噩梦。

再不敢睡偷偷跑出来抱着膝盖哭,一只手放在他后颈,温软带着暖意,声音的主人跟他的手一样柔和,“你怎么了?”

他抬起头,看见世上最温柔的一双眼睛,从此栽了进去,万死不回头。

那是当朝太子,来此挑选自己的死士。

十六岁,少年初长成,本该鲜衣怒马一日看尽长安花,却行在一个个暗夜,替他在乎那个人杀戮沾血,手起刀落,刀光照亮锐利的眼,雪染长睫。

听身后被伏杀的那位大人的家眷追着哭喊诅咒,“走狗!鹰犬!禽兽不如,不得好死!”

二十岁,那人君临天下,当天晚上找他彻夜喝酒,因为外戚干政夜不能寐,他二话不说,揽下了他的忧愁,将一身白衣叫血浸透,使君高枕无忧。

二十二岁,君王立后,于洞房花烛夜找他出来花前月下,手中托着两枚药丸,道,“依云,此为同心蛊,一日蛊一月蛊,日为阳月为阴,服月蛊者一旦为日蛊情动,毕生都不能离开日蛊百里左右,否则必心竭而亡,”毫不犹豫将月蛊吞了下去,“朕将身家性命交付你手,愿你我君臣永世同心。”

就因为这个他打消了要离开长安的念头,不假思索吞了日蛊,从此以后甘心为君所驱,成立锦衣司,为君王集权,肃清朝堂,使得人人痛恨。

他背负一世骂名,活成了再不能见天日的诡谲之人,只为换那人安坐龙椅,天下归一。

而今想来那不过是个笑话,他那样的一个人,到头来亲生儿子都可以玩弄于股掌,又怎会在意手底下一个鹰犬的性命。

当年之所以敢大方服下那月蛊,是笃定了自己不会对任何人心动,太上望情,帝王无情,连人心都可以信手拿来利用。

只有他谷依云自己当了真。

三十岁,君王不要他了,无数随他共生送死的兄弟枉送了性命,到最后只剩了他一个人,步步后退步步紧逼,悬崖离他一步之遥,火光中君王的脸还是往昔般恬静,“依云,你培养出来的那个孩子很好,我留下了,至于你,还是下地狱吧。”挥挥手,身后禁卫军拥上,要将他粉身碎骨。

他忘了自己当时是怎么活下来的,却一梦魇就是十年,二十年风雨相随换他十年恨意入骨,梦中一张张死于他刀下的脸狰狞着要拖他下去共赴黄泉,无一日安宁。

他无数次咬牙切齿唤着他的名字醒来,这样的仇,他如何不能报。

密室中谷依云冷眼看着沈旧,“你给我一个放下的理由。”

沈旧黯然垂眸,十年前他离京回来以后被皇帝告知师父因为追查某个贪污案中了对手的埋伏下落不明,现场清理的十分干净,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而皇帝亲临现场,对着那万丈悬崖,临风站了许久,直到冷风透骨,才转过来对他道:“沈旧,你师父不在了,你是他一手带出来的,身上有他的影子,往后就由你陪在朕身边吧。”

打那时起锦衣司改为督察院,沈旧以十六岁之龄任一品御史,以天子之令手掌大齐百官命脉,继谷依云之后,成了皇帝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

一任十载,期间他也试图反抗过,高堂之上的帝王听了他的请辞,不置可否,只是道:“苏水寒战死沙场,朕听说苏家的那个孩子要扶柩回来了。”

看,帝王永远是帝王,深知自己每一把刀的软肋。

只这一句话,让沈旧把请辞的奏折亲手撕了个粉碎,长跪丹陛前以头触地,叩谢君恩。

沈旧再不曾违逆过他分毫。

——

“可是师父,”沈旧道,“当知道宁王谋反的幕后主使是你时,陛下说让我好好把你带回去。”

“沈旧,你不许伤他一根头发,将他安生带回来,倒也不必叫他知道朕是真的病了,”软榻上的皇帝虚弱靠在大迎枕上,他终是在一日日的惦念中消磨了自己,心痛一发作起来不可收拾,反复彻了心扉,太医莫可名状,说陛下是难愈的心疾,只有沈旧知道是怎么回事。

“沈旧,”沈旧离宫前,皇帝叫住了他,“你告诉他,朕后悔了。”一滴眼泪无声自他眼角落下,没入鬓边银丝。

人都是一夜之间变老的。

13

“后悔?他说他后悔?”谷依云像听了什么笑话一样呵呵笑了起来,轻笑转为大笑,最后笑的眼泪都下来,拍案而起,怒视沈旧,“后悔有什么用?我要他珍重的皇权颠覆,我要他一败涂地,我要他从龙椅上走下来,我要他死!”

苏齐眉伸手挡在沈旧面前,“你恨的是陛下,吼你徒弟干嘛。”

护短的姿势叫谷依云眼前一亮,他仿佛想起了什么,“好得很啊,你们两个倒是你中有我我心里有你,苏姑娘,你既如此爱护我徒弟,那么肯不肯为了他去死一死呢?”

话音落,密室的门突然大开,兵器摩擦在甬道壁上的声响刺耳,苏齐眉再熟悉不过的铠甲重器声接踵而至,将密道挤得满满当当。

宁王走在队伍最前面,他不过三十上下年纪,生的浓眉大眼煞有凛凛气势,只是眼神透着外强中干,无视呼天抢地的林知府,上前来拱拱手,对谷依云马首是瞻,“尊驾,二皇子那里传信过来说都准备好了,京中禁卫军已全然被他掌控,只等我们过去里应外合,方便拿下长安,届时我那皇兄是生是死……”触及谷依云的目光,识趣将后半句话咽了下去,反正意思就是那么个意思,他明白就行。

“不过有个小变故,”宁王接着道,“二皇子说去将军府捉拿回京的小丫头去晚了一步,被狼心狗肺的沈旧把她救跑了,那丫头虽人不值钱,但她手握边疆十万大军虎符,沿路各地总兵也多是她爹培植出来的旧部,关键时候只认她的脸,拿不到她我等北上倒有些棘手。”

宁王说着感觉有两道目光一直钉在自己身后,扎得慌,进来时没怎么注意,这时稍微一回头,看见他口中那“狼心狗肺”的沈旧和刷脸有用的小丫头双双站在那里,灼灼看着他。

宁王:“……”

求宁王的心理阴影面积。

尤其他还看到苏齐眉与沈旧十指相扣的手。

宁王是个粗人,文绉绉的话没有,指着他俩朴实表达了自己的震惊,“他娘的你俩什么时候勾搭到一块儿了?!”

苏齐眉冷笑,“您和二皇子勾搭到一块儿您看我们惊讶了吗?”

手上一紧,是沈旧扯了扯她,淡淡纠正:“那叫‘勾结’。”

“……”苏齐眉,“现在是你传授文化课的时候?”一指周围包抄过来的人,“如今看来你分明是被二皇子和你师父联起手来耍了,这个局面你预料到过没有?”

“有,”沈旧愁苦看着她,“但我之前就告诉过你,我手中暗网都是出自师父之手,手下都是二皇子的人,我是真的孤身无援,一无所有,能把你带出来已属侥幸,二皇子本来的计划是挟你以令天下雄兵。”

苏齐眉捂脸,“我那时以为你是谦虚。”

沈旧看着她,“苏齐眉,你想让我活吗?”

“想啊。”这毋庸置疑。

“那好,你走近些。”沈旧微笑着朝她勾勾手。

苏齐眉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走近。

沈旧张开手臂抱住了她,拍拍她脊背,苏齐眉蓦然瞪大眼睛,再分开来时,胸前多了一把匕首,几乎没柄。

“你……沈旧……”细细的血线自她嘴角蜿蜒而下,滴落在沈旧雪绡衣袖上,点点若梅花。

她眼中写满不可置信,充盈的泪蓄在眼眶中,倔强着不肯掉下来。

“十六年前我曾放过你一次,你还不知道吧?”沈旧哄小孩儿似的哄着她,语气温柔到两人才能听得见,“我跟师父发过誓,若是再见到你,一定亲手杀了你。所以你为什么要回来呢?为什么要来我身边招惹我呢?”

他将她胸口的匕首一点点抽离,剧痛在苏齐眉胸腔炸开来,她眼前模糊一片,说不出话,血和着泪终于一起滚落。

她仓惶伸手想握住沈旧一片衣袖,却被他狠狠推开,苏齐眉重重砸在地上,没了呼吸。

死不瞑目。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唯有沈旧从容转身面对谷依云,将染血的匕首双手供上,不卑不亢,“师父,我输了,我甘愿倒戈帮你报仇,请让我活着。”

谷依云短暂惊讶过后回过神来,对这个结果倒是不怎么意外,接过匕首嗔怪看他一眼,“十六年前你就该听我的,早点杀了她也就不会有今日的麻烦事了。”

他太了解自己教出来的徒弟了,当年跟野狼关在一处撕咬出来的小崽子,整整十五日,他饮狼血生食狼肉,用的就是这把匕首,只为了活下去。

及后他偶然去诏狱里看他审犯人,那是位忠勇了一辈子的猛将,就因为当街骂了沈旧,说他长得像个娘们,被他抓个把柄下了大狱。

他去时沈旧正不紧不慢旋下了那猛将一只耳朵,用的还是这把匕首。

在猛将不堪入耳的辱骂声中,沈旧慢斯条理擦着血手,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他为了保住自己的命,可以不惜任何人的命。

“就是可惜了这个小丫头,其实你也不必赶尽杀绝,留着她逗个闷子不是挺好吗?”谷依云略带惋惜,想凑前看看苏齐眉的尸体。

“她是不会乖乖跟我们合作的,到时候也是个麻烦,还不如杀了以绝后患,”沈旧不动声色挡在他面前,“师父我想亲手葬了她,毕竟……她是唯一喜欢过我的人。”

他们这样的人原是不配受人喜欢的。

他轻轻阖上她的眼,“我想最后留给她一些体面。”

谷依云有些犹豫,沈旧掏出张叠得方正仔细的纸递过去,“这是陛下让我交给你的口谕,他说我若劝不动你,至少等你进了长安城时再打开。”

谷依云颤着手接过,看着沈旧,推己度人,最终还是点了头,“那你去吧,快些回来。”

“是。”沈旧恭顺颔首,弯腰抱起苏齐眉,在众目睽睽下一瘸一拐走出了密室。

14

外面已是天光大亮,百姓忙碌依旧,无人知道林府的园子里正在上演生死。

沈旧脱下自己的外袍将苏齐眉的尸体从头到尾包住,随便拦了一辆马车,吩咐车夫,“往最热闹的地方走。”

马车飞快跑起来,他精疲力尽靠在车壁,像揭开什么无价之宝似的将外衣揭开一条缝,伸手到她后背颈下某个位置,拔出一根银针,跟他插在自己身上那根一模一样。

苏齐眉昏睡中也轻吟出声,听得沈旧眉头簇成一团,他对着苏齐眉血色尽失的唇吻了又吻,轻声道:“对不起。”

“你讨厌我也好,这样以后便不必再想起我了。”

马车跑进最热闹的一段市集之后,忽然从街边的胡同口里同时涌来两辆跟它一模一样的马车,错开一阵,分别跑向不同的方向,看蒙了身后尾随沈旧的侍卫。

而密室中的谷依云终于认识到有什么不对了,飞快打开沈旧给他的所谓“皇帝口谕”,只见白纸上写了四个大字:智珠在握。笔迹清丽,像是出自女子之手。

“沈旧!!”谷依云怒极,“论调度人心我比不过你,狠还是你狠!”

——

确定甩开背后的眼睛后,马车在宁州城外停下,一早等在这里的夏清三两口吃完手里的馍馍,迫不及待迎了上来。

在诏狱走了一遭,他身上大小伤口不断,好在有惊无险。

“受苦了。”沈旧对他道。

夏清摇摇头,“大人的人在狱中对我照顾有加,不算苦。”

二皇子把他抓进去以后,曾经逼问他苏齐眉的下落和边防部署要务,他一概咬牙说不知,以为自己死定了,半夜里却有人忽然将自己放了出来,说是沈大人吩咐的,叫他来宁州南郊十里亭处等候。

快马加鞭走了五日,马跑死了两匹,夏清看到的却是奄奄一息的苏齐眉,“我家小姐她这是怎么了?”

“没时间解释了,车上有药可以救急,记得给她用。”沈旧刚说完,追兵浩荡而至。

夏清安放下苏齐眉以后,身子探出车外要拉他一把,“沈大人快上车!”

沈旧摇头,“马车负载我们三人跑不快,你带苏将军先走吧。”

“可是……”

“这些是我师父的人,不会拿我怎样,我留下替你们拖延时间。”

“别啰嗦了,快走!”

夏清只好点头,红着眼眶笑了笑,“我听小姐说你能轻易点她穴,你是个高手,你足可以自保对不对?”

沈旧轻轻一愣,点头道:“对。”

夏清放了心,递一把剑出来给他,“这是我家小姐的配剑,我从长安特意带出来的,以为她能用得上……送给沈大人。”

马车绝尘而去。

剩沈旧站在那里,面对眼前烟尘滚滚,呐喊厮杀,手中的剑有千钧重。

他飞速盘算了一下,仿佛只剩了拔剑自刎一条路可走,手放上剑柄又放下。

算了,他想,怎么忍心脏了她的剑。

他将她的佩剑牢牢、牢牢地抱在了怀里,像抱着世间最温暖的依靠。

15

半年以后,苏齐眉从边疆集结兵力回京救驾,耗费月余将乱贼捉拿殆尽,迎回大皇子主持朝政,重整超纲。

而反贼之首谷依云就擒当日被押解入深宫,无人晓得病入膏肓的皇帝与他谈了些什么,只知道天亮以后传来今上驾崩的消息,年近半百的皇帝带着笑容躺在龙床上,仿佛得了一生的完满,谷依云却不知所踪。

苏齐眉寻遍全城,不见沈旧。

有乱党余孽说沈旧那日骗过谷依云将她放跑以后,谷依云震怒,宁王起兵谋反第一日,沈旧就被祭了旗,尸首随便在哪个乱葬岗一丢,如今大概已经喂了狗。

苏齐眉闲下来之余,翻开沈旧将她送走那日,塞给夏清的账本,翻开第一页,林又年的名字赫然出现其上:林又年,五百万两。

以他大理寺卿的职位,若是没有贪污受贿,何来的五百万两之巨款,沈旧那时给他定罪,她便讨厌极了沈旧。

她也是为这个回来的,如今想来只是个圈套罢了,人家看中畏惧的是她手中兵权,不回来安生呆在边疆啥事没有,回来便是入了局。

二皇子想将她伏诛在长安,是沈旧亲自来到她床前,轻描淡写与她说,“我手上有个案子,需亲赴一趟宁州,可巧身边手下都分派出去忙别的事了,剩我自己孤助无援……你陪我去趟宁州吧。”

想来那时二皇子已经开始提防了沈旧,沈旧不是说笑,是真的孤助无援,他尚且自顾不暇,还要带着她一起逃命。

从长安到宁州这一路,紧随的暗探无数,连个逃跑的机会都没有,她不曾多想,以为是沈旧得罪的人太多,人家是来追杀他的,而沈旧照常与她插科打诨,布局落子,护她于无形中,不叫她有半分担忧。

回想起来那十几天确实是她由来少见的无忧无虑,唯一的遗憾是桃花糕与豌豆黄不够吃。

她说她不爱杀人放火,她称那些事叫做肮脏事。

沈旧知她心血热忱,知道林又年是她为人的信仰,密室之内抢过账本不叫她看,说这件事是他错了,承受她的记恨,成全她的天真。

然后,亲手“杀”了她。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不想伤她一分一毫。

然而不破不立,置之死地而后生,她既然入了这个局,他便只能用这个法子救她走,而后陷自己于万劫不复。

新皇登基以后,苏齐眉将账本并其他证据悉数上交,没去诏狱看过林又年一眼,只是派人送了封书信给他,答应他死后帮他安顿家人,以及每年清明给他磕头上坟。

整顿完毕离京那一日,京郊旷野,谷依云出现拦在苏齐眉马前。

短短半年不见,他一头惹眼青丝已然纯白如雪,或许用不了半年,只是一夕之间。

苏齐眉险些没能认出他。

谷依云没有与她多话,将一本《道德经》与佩剑递到她眼前,“这原本都是你的东西,沈旧让我在他死后物归原主。”

苏齐眉没接,二话不说直取谷依云咽喉,“沈旧在哪,我要见他!”

谷依云平静道:“他已经死了。”

苏齐眉仿若未闻,只是一字一字重复道:“我要见他。”

“你们这些人,何曾对我们这种人有过半分真心,明明自命清高得紧,还觉得自己深情得要命,”谷依云嘲笑道,“就算他现在还有一口气在,也离死不远了,你见了又能怎样呢?”

“你在万里之遥的边疆半年,他体内月蛊失了你日蛊依靠,日日侵蚀他心脉,他的死,你苏齐眉是罪魁祸首。”

——

半年前,沈旧将苏齐眉放走当日,他被追兵重新押回密室内。

迎接他的是谷依云贴在他心窝上的匕首,“乖徒儿,你是不是活得太不耐烦了?”

沈旧直直看着他,笑道:“是。”

利刃刺穿沈旧血肉的刹那,谷依云盯着他苍白如纸的脸软了心肠,这是他一手养大的孩子,尽管他时常不怎么听话。

“罢了,苏齐眉已经逃往了边疆,她一走,你还有几天好活,何必我亲自动手,”谷依云拍拍他心口,“好孩子,锥心之痛,自己生受着吧。”

自己结的恶果自己尝,是沈旧拜谷依云为师之时,谷依云教给他的第一个道理。

谷依云教给沈旧的第二个道理,是十六年前长安道天桥上,他带着沈旧站在远处遥望底下蝼蚁众生,蕴笑道:“今日为师教你杀人。”

“这是同心蛊,一日蛊一月蛊,日为阳月为阴,服月蛊者毕生都不能离开日蛊百里左右,否则必心竭而亡。”

谷依云拿出月蛊逼着沈旧吃下去,同时瞄中一个穿红衣的小姑娘,泱泱人群,属她最热闹鲜活,正拉着个小男孩在天桥底下吃馄饨。

谷依云手指一曲,日蛊弹进小姑娘的碗底,直到看着她将整碗馄饨连汤一起喝进肚里,谷依云才对沈旧道:“你看,从此你的命便干系在一个陌生人手上了,她活一辈子,你便一辈子要被她牵制,这种感觉好受吗?”

沈旧摇头。

“不好受就下去杀了她吧,你虽先天不足练不了武,但杀个小丫头应该轻而易举。”

十三岁的沈旧定定看着那个蹦蹦跳跳的小姑娘,阳光下她金亮闪光的发梢,和黑漆纯澈的眼睛。

她与他素不相识,却蓦然互相牵扯了性命。

沈旧抿抿唇,道:“我可以把她留在身边,关一辈子,不必非得杀……”

“那她就不会跑吗?杀了她才是最安全的法子不是吗?”谷依云不耐烦,恨他婆婆妈妈。

“可……”可那是一条人命啊,活生生的人命,有他没有的父母家人,一起玩闹的伙伴,可以开开心心站在日头低下,吃热乎的馄饨。

沈旧给谷依云跪下,“师父,我觉得留着她比杀了她更好,因为我注定要成为师父和陛下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届时万一师父对我有了顾虑,这个孩子就是我最好的掣肘,不是吗?”

谷依云愕然一霎,随即笑了开来,“我从前怎么不知你如此巧言善辩,为了保这孩子的性命,竟然亲手送给为师一个把柄?沈旧啊沈旧,你太令我失望了,今晚回去特训。”

听到特训两个字,沈旧控制不住打颤,所谓的“特训”,就是将人跟四五只半大饿狼关在一处,十五日内,死了就是死了,不会有人来给他收尸,那种滋味……

谷依云每次生气,就会让他去受特训。

这回显然是气得不轻,看沈旧跪在一言不发,气极反而笑了出来,“就这么稀罕一个小丫头?”

“是羡慕。”沈旧道,“我好羡慕她,师父你听,她笑得多开心啊。”

“师父,人在这世上活着总得有个念想,我拜师父所赐如今什么都有了,请师父开恩,再赐我一个念想,就让这孩子好好活着……”沈旧咬咬牙,决心赌一把,“大不了下次,若是让我下次再遇上她,我一定亲手杀了她,好不好?”

这一句取悦了谷依云,他道:“起来吧,其实为师方才骗了你,月蛊若是不为日蛊情动,她是不对你有威胁的。”

沈旧也默默松了口气,“那就好,我此生不会喜欢任何人。”

因为也不会有任何人会喜欢他。

“但是你不能骗为师哦,下次见了这小丫头,一定亲手杀了她。”

“是。”

谷依云先走了,沈旧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正准备下桥,一个红色身影出现在他面前,小小的姑娘,像是初春里枝头风姿最胜的花骨朵,俏生生,狡黠的眼睛将沈旧打量一阵。

“小哥哥,看你长得这般斯文,一定很爱看书吧,这本书送给你。”背在身后的手就这么伸到他面前,捧着一本书。

《道德经》。

沈旧莫名其妙接过,小姑娘回个头就对一边的小随从道:“夏清,回去跟我爹说《道德经》丢了,这样我就不用背啦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如杠铃。

沈旧:“……”

他道:“慢着。”

小姑娘回头,警惕道:“小哥哥,给出去的书泼出去的水,断没有再还回来的道理的。”

沈旧微笑道:“只是提醒你,以后不要在街边乱吃东西……对身体不好。”

毕竟那么大颗药丸她都给和汤喝进去了,嗓子也是粗。

小姑娘说她自己记下了,又摇头晃脑,“我也不想啊,我倒是喜欢吃桂子斋的豌豆黄和桃花酥,可是我爹抠门,总是不给我买啊,唉!”

这便是她顶天的烦恼了。吐槽完对沈旧摆摆手,拉着小伙伴远走,“小哥哥再见。”

“再见。”沈旧也朝她挥挥手,心说,再也不见。

后来一年过去,某日谷依云貌似不经意提起,“那个小姑娘是苏水寒的独女。”

他并没有明说是哪个小姑娘,沈旧却立时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

可他也只能装作不知道,于案牍之间抬眸,茫然道:“苏水寒?我对他印象不深,要去探探他的底细吗?他女儿又怎么了?”

谷依云拍拍他的肩,稍稍放心。

再过两年,一日他从宫里出来已是傍晚,暮雨潇潇,他叫退亲随独自走在长安道上,安步当车。

无人前路突然从拐角出窜出一个风风火火的身影,猛地撞在他身上。

“对不住对不住,”少女道着歉,不经意抬头,与沈旧一齐愣住,一柄伞下两个人,外头是寒雨侵骨,忽然就有了相依为命的感觉。

对上少女莹然的目光,沈旧微微侧过脸,心里那根弦崩了起来,唯恐少女认出自己,随后就听她道:“哇塞,小哥哥你长得真好看。”除此之外别无他想。

沈旧:“……”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生个气。

终是没忍住,在少女蹦起来跳出他伞下时拉住了她,伞塞进她手,“拿着,回头再着了风寒。”

少女呆呆举着伞,看着沈旧远走,感动得热泪盈眶,真好,终于有个人把她当女的看待了。

“小哥哥谢谢你,好人一生平安哦!”

又过了几年,听说她随父去了边疆,边疆好,远离京城的尔虞我诈,天高任鸟飞,最好再也不要回来。

再后来,谷依云下落不明,沈旧执掌督察院,手上慢慢有了些权利,他可以收到四面八方的眼线送来的画像,笑的,闹的,安静的,哭着的,都是她。

底下人都知道京都里翻云覆雨的沈大人心底里有块地方不能碰,那里悄然藏着他十多年来的念想,那个念想的名字叫苏齐眉。

苏水寒去世时苏齐眉扶柩回京,好多人在路边看,他隐匿在人群里,看她红着眼眶神情忧伤,他捂了捂心口压下一股尖锐的刺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分明忙得不可开交。

也就是在这天晚上,他从珍藏多年的檀木锦盒里翻出了一本《道德经》,对着某位大人送来的肖似苏齐眉的美人问,“识字吗?给我念一段书吧。”

他在美人惊诧的目光与磕绊的念书声中安然闭上眼睛,梦里全是苏齐眉的身影。

而只顾着伤心的苏齐眉也不会知道,人群中有个人一直在看着她,为她在圣前将请辞的奏折撕碎,献上了自己一生的自由与心安。

只为换她一个无忧无恙。

一批人进诏狱时他唯独疏漏了林又年,二皇子亲至沈府,笑里藏着刀,“沈旧,你不是会出这种岔子的人啊,是不是前天送来的美人儿不合你心意?”

他笑着迎合敷衍过去,心里知道祸根还是埋下了。

“把林又年拷了吧,听说他是苏齐眉的老师,时逢朝中动荡,确实需要苏将军这样的人才回来振兴纲纪。”二皇子一锤定音。

沈旧把消息一瞒再瞒,终于瞒不过,苏齐眉还是回京了。

她竟然出现他的酒宴上,扮成艳丽的舞娘,跳着世上最难看的舞,沈旧却觉得自己醉了,他看着她,也看到了自己的死期。

“所以苏齐眉,你为什么要回来呢?”

极压抑的一声叹息。

16

秋雨霖铃,新寒久未消,霜叶满阶红。

廊下风口挂着的那串响铃倏然被人扯住,躺椅上的沈旧睁开眼睛。

苏齐眉身着嫁衣撑伞站在廊外,静静与他对视,开口第一句,“我找那匠人问过了,当日架在油锅上的只是个空襁褓,里头根本没有婴儿。”

沈旧:“……”

沈旧眯着眼睛回忆了半天,才想起来她说的是哪件事,不禁有些好笑,“你绞尽心思找到我,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

苏齐眉根本不理他,转身背着他在廊下坐了,兀自说自己的,“我心口这道伤养了半个月才好,大夫还夸你了,他说但凡你手滑扎偏三分,我这个人基本就废了,你真有准头。”

沈旧:“……”

“伤差不多快好的时候我还不能偷懒,我得爬起来回长安接着卖命,倒不是因为爱国,我主要是想着姓沈的兴许还在等着我回去找他算账,我不回去,他就落单了。”

“结果怎么也找不到你,他们每个人都跟我说你有九成应该是死了……那我他娘的还能不知道吗?我就是不信邪,不是说咱俩的命是绑在一块的吗?你怎么能招呼都不打一个,就死在我前头去了呢?”

断断续续的抽泣声,苏齐眉把头埋在膝盖间。

过了很久,一只手搭在她肩头,沈旧道:“苏……”

“别碰我,让你发言了吗?”苏齐眉往旁边一避,“我还没气完。”

“沈旧,你要死我也不拦着,但你得死在我面前,听我说够一千遍我喜欢你,给我揭过盖头,与我喝过合卺酒,将此生遗憾都圆满,我要亲眼看着你走。”

“而不是自己一人躲在这里,听着我戴过的破铃铛,冷冷清清无声无息地走,你若敢那样,黄泉地底我也敢一路追过去,问问你的良心痛不痛,”她起身站到他面前,泪光闪烁,“你懂了吗?”

沈旧看着她,微微笑了。

苏齐眉也跟着一笑,转个圈,红衣灼灼,占尽所有芳华色,她有些不确定地问:“好看吗?”

沈旧点头,幽眸深深里映着她火红的身影,满是怜爱,“好看。”

“其实我还上了妆,不过刚才哭的有点花。”

沈旧坚持,“那也好看,只是……”

“没有只是,”她按着躺椅两侧扶手俯下身去,将他的担忧堵在唇齿间,她知道他想劝什么,无非是嫁他做什么,将来守活寡不划算,“沈旧,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云不是山,我喜欢了你,你以为我余生还会再去喜欢别人吗?”

你到底知不知道,世上只有一个沈旧,最好的沈旧。

一吻过后,沈旧捧住她的脸端详良久,妥协道:“也罢,我总归是拿你一点法子都没有。”

但还是好气,气他师父不讲信用,明明说好的,等他死后再把遗物送回去,绝了苏齐眉的念头。

“你师父大概也是想你像先皇那样,笑着离开吧,”苏齐眉少有的善解人意了一回,挨着沈旧给她空出来的地方躺下。

不大的躺椅装下两个人绰绰有余,因为沈旧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苏齐眉紧紧抱着他,好像这样就能把他留下。

他们从没有如此亲近过,脚挨着脚,头挨着头,静静听廊外细雨沥沥,一时再容不下其他。

沈旧先开了口,“等我走后,这个小院留给你。”

“好,”苏齐眉随口应下,将嫁衣的广袖盖在他身上,极力为他素衣上装点几丝喜彩,叹气道,“可惜赶得急,成衣店里只剩下一套女式喜服。”

沈旧拍拍她手聊作宽慰,“我一副病容,穿上喜服也不好看。”

“好看的,”苏齐眉驳道,“我夫君天下第一好看,我后来把小时候那段在长安的时光极力回想了一下,想起有一年夏天也是下雨,我跟我爹干仗,气急跑出来,撞了一个好看的小哥哥。”

“那小哥哥温柔好看善良,还把自己的伞给了我,我跟他说好人一生平安,是你吗?”

沈旧道:“大概不是吧。”

“沈旧。”她把头埋在他颈间。

“嗯。”他应。

“好人一生平安。”

“……”

“沈旧。”

“嗯。”

“我后来喜欢你,绝不是因为你好看。”

“……”

“沈旧。”

“……”

很久没有人来应她。

17

雨停了以后苏齐眉出门,看见夏清坐在门前啃地瓜。

苏齐眉:“夏清啊,你反思一下,为什么你每次出场,都是在吃呢?”

夏清抬头望天,这是个谜。

“夏清,你帮我去准备棺材吧,两具,一具用来装沈旧,一具留待我百年之后,迁入沈家祖坟,从今以后别叫我小姐,叫我沈夫人。”

夏清站起来,忽然不敢回头看身后小院尽头那一处回廊,红着眼眶走了。

他走后,苏齐眉回身把门掩上,这才发现院中遍植了梨树。

不知怎么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明明说好不哭的,“就因为我说喜欢吃梨吗?你这个笨蛋。”

回答她的只有小树迎风轻晃,光秃秃的树杈,顶着浓浓秋意叶子几乎掉光。

但是没关系,苏齐眉知道待来年开春它们又会生机勃勃成一片,抽新叶发新芽,开满蘼蘼繁花。

就像她对沈旧刻骨的铭记,迭连不息,至死不渝。

……

“就要那个挤眉弄眼,擅跳大神的吧。”

“劳烦苏将军,把书念完你就可以走了。”

“只是觉得,苏将军本人比画像上好看多了。”

“像苏将军这等绝色佳人就是沈某的软肋。”

“我要是知道为何,我就不会喜欢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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