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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迷黑竹沟第一章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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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部小说写的是青年摄影师刘亮和女歌手白灵,到险秀神奇的自然风景区黑竹沟探险、摄影的故事。那些缠绵悱恻、“天作之合”的动人故事,演绎了爱情的真谛,令人回肠荡气,难以释怀。那迷人的大自然世界奇观“咸泉”尤为神秘,引人入胜。小说以刘亮和白灵在特定环境中的爱情发展为主线,涉及彝汉两个民族、三个家庭半个世纪的恩怨情仇。用生动、形象的人物和故事,饱蘸情感的笔触,展示了独特的民族风情和文化,折射彝汉两族从远古到而今为“天人合一”付出的血汗和眼泪。爱与恨,情与仇,真与假,善与恶,人与兽,在神秘莫测的黑竹沟里展开了生生死死的搏斗。情为何物?泪有何用?让你掩卷冥思,似乎恍然大悟!

情迷黑竹沟

文/杨存辉

第一章诱惑

1

在这后生的眼里,这宝山镇哪有一点儿阳刚之气,简直像个非常漂亮的女人。那棵枝繁叶茂的黄桷树,几百年也不老,以她满头的浓发,焕发出一茬又一茬的青春。金马河上的桥梁,犹如美人的粉颈。宝子山上的两个峰峦,酷似一位睡美人的双峰,而金马河和南河,则像美人的两条彩袖,飘舞着流入岷江。难怪人们叫它“美人镇”。

这后生名叫刘亮,25岁,魁伟的身躯,合体的西装,好看的脸庞,浓眉秀目,被周围的女娃子们誉为宝山第一帅。他是春韵相馆的老板和摄影师。春韵相馆就设在金马河桥与宝子山之间的开放街上。开放街也就是这美人镇的胸脯。这胸脯也实在丰满,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珠宝玉器琳琅满目、奇装异服挂满衣铺、美容美发星罗棋布、卡拉OK厅灯柔帷落……对对情人搂腰搭肩,还有中年夫妇扶老携幼。购物的、闲游的、观赏的,人如流水,一浪盖过一浪,犹如春潮涌动。这开放街,不是很像美人的胸脯在激动起伏么?

说起这开放街的名称,还有一段有趣的历史哩!这里原是一片空荡荡没有一户人家的种着庄稼的田坝。改革开放初期,宝子山下的农妇王玉华在金马河桥头搭了个草棚,摆一部破烂不堪的缝纫机,开起了缝纫铺。那时,村干部们还很守旧,说的是左腔,走的是老路,仍以为私开缝纫铺是资本主义翘尾巴,把王玉华的缝纫机没收了,缝纫铺砸烂了。后来,改革开放的春潮在辽阔的神州大地汹涌澎湃、势不可挡。村干部不但退还了王玉华的缝纫机,还开大会、开小会鼓励农民经商、办企业,发家致富。因此,从金马河桥到宝子山下,什么缝纫铺、饭庄、宾馆、歌舞厅、百货铺、照相馆如雨后春笋,朝气蓬勃。先是草棚、篾棚,然后换成青瓦平房,再后来就变成了高楼大厦,形成了一条崭新而漂亮的街道。大家要给这条街起个合适的名儿,七嘴八舌,众说纷纭,村长老宋皱着眉头,深一口浅一口地吸着叶子烟,老是觉得大家提供的繁华街、宝子街、桥宝街等街名,没有把心里藏着的那种意思表达出来。这时,王玉华笑在眉头喜在心,雄赳赳地走到老宋面前脱口而出:“村长,你别犯愁啦,我看呀,这街名就不要起得稀奇古怪的,就叫它开放街吧!”村长一愣,慢慢抬起头来,吐了一口浓烟,沉思片刻,突然把鱼骨烟杆从嘴里抽出,放在掌心上一击,大声说:“对,对,对,开放街这名字取得好,就这样一锤定音吧!”他问大家还有啥意见,大家都说这名字改得好,因此,开放街的美名就这样传开了。

春韵相馆这招牌相当惹人注目。除字体活跃、图案新颖、充满青春气息外,制作非常精美、高档。在这满街林立的招牌中,更显得鹤立鸡群,气度非凡。这时,刘亮刚给一对新婚夫妇照完一帧婚纱照,接过邮递员刚送到的一份《四川日报》。报纸上头版的一个醒目标题《神秘的黑竹沟》吸引了他。他抓起报纸就瞪大了眼睛,聚精会神地坐在竹制沙发上细咀慢嚼。他的脑海里随着文字的生动描绘、展现着险秀神奇的黑竹沟原始自然风貌。他曾踏遍祖国的名山大川,把美好的景色浓缩进一本又一本精制的相册。黑竹沟又一次激起了他十分强烈的创作欲望,他似乎已亲临其境,艰难地行走在深山老林的悬崖绝壁或峡谷沟壑中,尽情观赏仙界胜境,不断拍摄一个又一个非常珍奇的画面。他突然放下报纸,向内厅的电话扑去,心儿像长了双翼,向遥远的黑竹沟飞去。他颤抖着手抓起了话筒,拨动电话号码,呼吸急促地喊:“喂,喂喂,请找刘浩,我是他的儿子刘亮……”他心急如焚地等待着父亲的回音,不停地喊着:“喂喂,爸爸……爸爸……”他的爸爸终于答话了。刘亮又是兴奋又是急躁地说:“爸爸,我看了今天《四川日报》上的文章《神秘的黑竹沟》,那样的自然原始风貌,太诱惑人了……”他爸爸高声而生硬地打断了他的话:“你对我讲这些有什么必要?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的莽林森工局就离黑竹沟那么近。好吧,别说啦,我的工作挺紧张哩!”刘亮神色慌张地说:“爸爸,您,您听我说吧……”然而,他爸爸已经挂了机。刘亮听着电话筒里的嘟嘟忙音,急得眼冒金星,顿了多时,才六神无主地放下话筒,身体像散了架,瘫在竹制沙发上。

“我在偷偷的爱着您,难道您没看透我的眼神……”未见其人,却先闻其声。一阵清脆甜润的女中音歌声似湖里涟漪的波圈从街边向春韵相馆里漂来。刘亮知道,这又是白灵向这里走来。但他十分沮丧,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亮亮,你在干啥?”白灵刚进相馆门,不见刘亮,眼光在铺里寻觅。那水灵灵的眼睛似幽暗的潭蕴含着美丽与深沉。

刘亮懒得动弹和应声。

白灵面对躺在竹制沙发上的刘亮,静观片刻,发出一串银铃般清脆的笑声,说:“哟!大白天也进入了梦乡,与心上人幽会?看你那么陶醉的!”

刘亮硬撑着精神,起身坐着,揉了揉眼,扫了白灵一眼说:“我太困了!”

白灵收敛了笑容心疼地说:“你怎么啦?是不是生病了?”说着,用手背试了试刘亮额头的体温。那手又白又嫩,像刚脱胎没长毛的乳兔。

“我没病。”刘亮没精打采地说。

白灵多么想刘亮趁势伸手把她的手从额上拉下,紧紧相握。但这书呆子似乎无动于衷。白灵唉声长叹,只好无可奈何地缩回了手,坐在沙发上,与刘亮并肩还隔两拳距离。

“亮亮。”白灵紧蹙眉头,说:“我真不理解,你对我为啥像一团冰块。我难受。”

“我对你谈一件事……”刘亮好像来了劲,眼里闪烁着理想与希望的目光。

“什么事?快说吧!”白灵急切而略显惊喜,似乎觉得自己刚才那略带刺激的话语点燃了对方心中长久压抑的欲火。

“别着急。”刘亮轻咳了一声,像是清了嗓子后就慢慢道来的架势。

白灵的一双灼热的目光,巴望着刘亮。

刘亮说:“我有一个很好的想法……”

一群青年男女嘻嘻哈哈走进了相馆,七嘴八舌地要请刘亮师傅照相。

刘亮要他们等一会儿,他们却催促着要照相。刘亮只好耐着性子把他们安排在小花园的假山前给他们照合影。谁知照了合影,他们又要求一个个照单人相。刘亮真没心思照相,老是出差错。

白灵站在一旁,等着等着,心急火燎,恨不得刘亮很快到她的身边敞开心胸的隐秘。

刘亮终于把那批人的相照完了。

他俩仍然回到竹制沙发上。

初秋的夕阳像粉红色的绸缎那么柔和、那么鲜艳,撒满天空,撒满街道,透过春韵相馆的玻璃窗扉,虽然没有照着刘亮和白灵,但他俩的脸颊都泛起了红晕。

刘亮索性去关闭了相馆的大门。

白灵问:“你为啥这么早就关铺?”

刘亮说:“免得有人干扰我们。”

白灵惊愕地盯着刘亮说:“你……”她深切地感到刘亮此时的行动十分反常,莫非她等待了很多时日也未得到的那个幸福的令她眩晕的时刻,竟在这不期然中来得如此突然吗?她茫然不知所措。

刘亮平静地说:“我今天看了《四川日报》头版的文章《神秘的黑竹沟》,很想到那里去摄影,打电话给爸爸,还没说到正题,爸爸就生气地挂了电话……”

白灵舒了口长气,捂着跳动不止的心,悲喜交集地说:“哟喂,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呢!不就是要到黑竹沟嘛!你干吗气得面无人色呢!”

“可爸爸不让我进黑竹沟。”刘亮非常失望地说。

“脚在你身上,你爸爸隔你这么远,还愁他不让你去?”白灵觉得这个摄影迷真有些好笑。

“黑竹沟里深潭、暗流、漏斗暗藏在苔藓残叶之下,野兽出没,洪瀑诡谲,人的生命在那个地方显得十分脆弱,犹如小小的虫子不经意间就会被毁掉……”刘亮的脑海里瞬间闪过妈妈在黑竹沟口死于车祸的恐怖镜头。他咽下了唾沫,眼里滚动着泪花,说不下去了。妈妈离开他时,他还不满两岁。在他的记忆里,他从来就没有妈妈的影子,爸爸也从来不告诉他。是他长大后,王玉华阿姨告诉他的。王玉华是白灵的妈妈。白灵也听妈妈讲过刘亮妈妈死时的惨境。

这时,白灵感到刘亮讲到这里可能为妈妈的遭遇而悲恸。她的嗓音像被一块寒冰塞住了,有些吃力地说:“亮亮,那你就不去黑竹沟吧!”

“不,我还要打电话找爸爸。”刘亮站起来说。

刘亮打通了爸爸的电话。白灵就站在他的身边,侧耳静听电话里的声音,与刘亮头挨着头。

刘亮说:“爸爸,我要进黑竹沟拍摄那些十分珍贵的照片。您同意吧!”

“你既然看了《四川日报》上的那篇《神秘的黑竹沟》的文章,就知道那里有多恐怖,你何必还要送死?我不让你去,千万不让你去。我们的莽林森工局离黑竹沟很近,而且我们的伐木工人正在砍伐黑竹沟的原始森林,对黑竹沟相当了解。为了你的安全和幸福,我以父亲的名义,命令你不准进黑竹沟,你连产生这种想法都是不应该的!”刘浩挂了电话。

刘亮十分苦恼。

白灵伸了一下舌头。她非常理解刘亮。刘亮智勇双全,是一个非常倔强的人,惟独对他爸爸惟命是从,不敢违背。她说:“亮亮,你一辈子做一千件事一万件事都听爸爸的话,难道就只有这一次出格点儿不行吗?”

刘亮的目光顿时流露出一丝兴奋的亮点,时而又被似是而非的阴霾所遮掩。因为他考虑到没有爸爸派人保护他进黑竹沟是十分危险的。

白灵说:“亮亮,我从来没有见你竟这样优柔寡断。如果你决定进黑竹沟的话,我派一个人给你当向导,绝对安全。”

刘亮问:“你说的是冷曲亚丽吗?”

白灵笑了:“你的反映真敏捷。”

刘亮也笑了:“你的脑子也真灵活,一下就想到了小凉山的阿咪子。”彝族姑娘冷曲亚丽那清纯婀娜的身影掠过他的脑际,一丝不易被人觉察的笑意似一阵微风瞬间闪过他的眼角和嘴唇。

白灵睐了他一眼,揶揄地说:“一个帅男和一个俊女在黑竹沟那样的两人世界里,会产生何等浪漫的传奇故事,就可想而知了。亮亮,你高兴吗?”

刘亮说:“要阿咪子同我进黑竹沟是不可能的。”

白灵一本正经地说:“怎么不可能呢?还有一个人,你怎么能忘了呢?”

刘亮诧异地盯着白灵说:“难道你也想去?”

白灵嗔怪地白了刘亮一眼,说:“我怎么不能去呢?”

刘亮说:“你白天在红芙蓉唱歌,晚上在白牡丹唱歌,哪能分身同我到黑竹沟?”

白灵幽默地笑着说:“你的脑子短路了嗦,我就不能向两个歌舞厅老板请假吗?”

刘亮说:“好吧!我们就暂时谈到这里。让我今晚好好琢磨琢磨。”

白灵友好地向刘亮打了个手势,微笑着,说了一声“拜拜”就慢慢走了。她的花裙子很飘逸,那苗条的身影像坐着小舟在水上漂荡。

白灵和刘亮从读小学到高中毕业,都是同班同学,真可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白家和刘家都是这宝山镇人,很多年来已形成了非同寻常的关系。白灵的爸爸白跃龙与刘亮的爸爸刘浩从小就是一对很好的毛根朋友。还在年我国的大跃进时期,白跃龙的舅父钱大忠在小凉山的莽林森工局当工人,他介绍白跃龙也去那里当工人。刘浩与白跃龙这一对身不离影的小伙子,就一同到了小凉山,在深山老林里当了伐木工人。哪知,在文化大革命中,白跃龙写了一封呼吁停止砍伐原始森林的匿名信给林业厅后就失踪了,多方查找也无果。这么些年来。白跃龙丢下的孤女寡母全靠刘浩寄钱购物,十分关心和照顾。改革开放后,王玉华开了缝纫铺,生活逐渐好起来;白灵当了女歌手,挣钱又快乐,常是一路欢笑一路歌。当初,她妈要她学缝纫,可是她张口不离歌,睡梦里也在哼小曲,对针线活儿一点兴趣也没有,她妈只好顺从了她自己的选择。她很喜欢刘亮,觉得他不只是长得标致,而且事业心强,有宏伟抱负,博览群书,知识面广,是个十分理想的白马王子。但是,她多次探究和诱导,刘亮都似乎无动于衷。她想起这事儿就非常纳闷:我真的缺乏女人应有的魅力?或者在哪点上存在着使人厌烦的地方?体态?嗓音?语气?用词?动作?眼神?走路姿势?……凡是能想到的她都想过了,反复思考,有时感到头晕眼花,也查不出点痕迹。她多次如此折磨着自己。她像耐不住寒冷的青蛙,有一次她竟冒冒失失地探问过刘亮:“亮亮,你说句真心话,你讨厌我吗?”刘亮一怔,狡黠地一笑:“我怎么会讨厌你呢?”白灵进而又问:“那我有什么缺点呢?我真心诚意请你给我提出来,帮助我改正。”刘亮茫然地搔了搔额头,笑着说:“你的缺点就是没有变成男娃儿,如果是男娃儿,我们的关系会更密切。”白灵急得面红耳赤,差点哭起来,抡着拳头打刘亮,刘亮格格格地笑着躲闪着身子。白灵说:“人家把心掏给你,你还当儿戏,鬼在给你开玩笑。”刘亮的心里究竟怎么想的?这对白灵来说真是一个谜,而且这谜底隐藏得很深很深。这几年来,白灵与刘亮的交往和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带着目的,有意析解刘亮内心的谜底。

这天下午,白灵离开春韵相馆后,回到家里。

2

白灵的家原在宝子山麓,几间茅屋一圈泥墙被一笼笼密密匝匝的慈竹掩映着。庭院里夏天清幽凉爽,自然避暑。冬天一家人围着一堆燃着的木柴,身心暖融。四季都能听到各种悦耳动听的鸟声,门外青山绿水,宝子山顶的古刹传来充满宗教氛围的晨钟暮鼓,岷江日夜奔腾一路祷告涛声颂咒。好一幅乡村写意图。改革春潮似万钧雷霆振聋发聩,惊醒了沉睡于清贫守旧小巢内的弱鸟,它们向着喧嚣的城镇和繁华的市场展翅腾飞,另作新巢。在这神州大地发生着翻天覆地变化的特定历史条件下,孀居多年的王玉华,带着天真烂漫燕语呢喃的小白灵,在宝山镇开放街开设了缝纫铺。这缝纫铺由小到大,原为草棚,现已是具有两间铺面的三楼一底的现代建筑,两间铺面中间没有隔墙,显然宽敞,是缝纫作坊。有十多位姑娘在操纵着缝纫机制衣服。第二楼也是缝纫作坊。第三楼和顶楼全是生活区。

这天下午,白灵从春韵相馆回家。刚走进铺面,就看见墙角处穿着粉红色春秋衫的冷曲亚丽。冷曲亚丽和姑娘们都正聚精会神地埋头踏着缝纫机制衣。只听得一片嚓嚓嚓嚓的缝纫机声。白灵走到冷曲亚丽面前非常亲切地说:“亚丽,你好。”

冷曲亚丽抬起头来。这是一位非常清纯而秀丽的彝族姑娘。她见了白灵,目光流露出由衷的喜悦。面颊的一对酒靥使她的笑容显得更加甜蜜。她忽而收敛了笑容,嗓音里蕴蓄着悲怆的啜泣:“灵姐,王阿姨,她……”

“我妈怎么了呢?”白灵面对冷曲亚丽的如此神情和语气,倏然紧张起来,本来准备好向对方说的话都一股脑儿飞到九霄云外,荡然无存。

冷曲亚丽告诉白灵,她妈妈今天中午突然晕倒在裁衣台前,人事不省,手里还拿着尺子和剪刀。是医院开来救护车把她载走的。医院里。医院里看望她回来。她已苏醒。

听了冷曲亚丽的叙述,白灵的身子突然感到有一股寒气从头凉到脚心。她打了个寒噤,脸色苍白,二话没说,医院疾驰而去。

当她在病房里见到妈妈时,第一个感觉是:难道这就是我的妈妈?她与妈妈多少年来相依为命,她妈妈虽然在苦水里浸泡多年,受尽煎熬,但是一直充满活力,精悍洒脱。此时,妈妈闭着双目,脸色晦涩,手脚冰凉。一瓶药液挂在木杆上,一滴一滴地慢慢输进她的手的脉管。如果一旦停止了输液,妈妈的生命……白灵不敢继续往下想,她无法接受这一沉痛的现实。她禁不住哽咽着喊了一声“妈妈———”便向妈妈扑去。站在身旁的护士连忙搂住了她,用手捂住她的嘴,轻声说:“克制,尽量克制,你爱你妈妈,就让她好好休息。她现在非常需要安静,不需要眼泪。”

白灵坐在妈妈的身旁,默默地盯着妈妈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她百感交集,心乱如麻,因而脑屏幕上一片空白,像病室里的墙壁和床单……她要冷曲亚丽带刘亮进黑竹沟的事,不时也像沉渣在脑海里泛起,但此时此刻,除了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的药味和面对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这样令人窒息的阴阳界的氛围,与歌舞厅那不知人间烦恼的世外桃源相比,足以品尝到两种迥然不同的人生滋味。

她给白牡丹歌舞厅的老板打了手机,告诉他今晚她不能去唱歌了,因为妈妈得重病住院。老板同意了她请假,并说了几句祝她妈妈早日康复的话。

她通宵守候在妈妈的身旁。第二天,晨熹初露时,妈妈慢慢地睁开了疲惫的眼睛。她激动而轻声地喊了一声:“妈妈,”泪水便扑簌簌成串顺着脸颊往下滴。妈妈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但未发出声音。她轻轻握着妈妈的手,那手有些粗糙。她抚摸着妈妈手指上用剪刀时磨成的厚茧,她感到像触电似的传到了自己的心上,心里突然有些隐痛,渐而一剜一剜地加剧。这么多年来妈妈就凭这双手养大了她,供她上学读书。而今,妈妈的手艺在这县城有了很大的名气,缝纫铺的生意越来越红火,不只是本县,就连外县,乃至成都的服装商也纷纷上门订货,签合同。为了赶任务,妈妈时常忙得焦头烂额,废寝忘食。妈妈为了女儿,也为了这个家,倾其所有的心血,含辛茹苦,无怨无悔。白灵想到这里,真切感到自己为有这样的妈妈而骄傲,也为此而内疚。

白灵没有把妈妈生病的事告诉刘亮,惟恐刘亮伤心难过。她深知刘亮对她妈妈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因为刘亮还很幼小的时候,他妈妈就在黑竹沟出了车祸,永远离开了他。他的爸爸就把他寄养在白灵家里。白灵的妈妈视刘亮如亲生儿子,生活上照顾得非常周到。刘亮在这里找到了母爱和家庭的温馨。

这几天,刘亮也为到黑竹沟的事没有落实而非常苦闷,没有闲情考虑其他事情,也没有到白灵家来。只是不时想起白灵要冷曲亚丽当向导带他到黑竹沟的事,这牵连到一连串的事情,如:冷曲亚丽是否有这个胆量和能力?王阿姨是否同意?他也断定聪敏的白灵会想出很好的点子把这件事办得妥当,令人满意。但是,我不能催促她呀,催促她就等于给她施加压力,让她手忙脚乱怎么行?我要让她从从容容地把事情办好。如果她把事情办好了,她肯定会主动告诉我,给我一个惊喜和……刘亮如此寻思着。

白灵也知道刘亮正等待她的回音。但是,在这个时候还有什么比妈妈的生命重要呢?其实,白灵处于两难境地。在情感的天平上,一头是母爱,一头是友爱,当然,母爱的分量要沉重得多啊!但是,这友爱已经有了情爱的萌芽,如果再跨出一步,友爱转化成情爱,那这一头的分量当然加重了。那么,母爱与情爱孰重孰轻呢?这是非常难以回答的问题。遗憾的是,眼下,白灵与刘亮还仅停留在友情阶段,白灵试图通过两人进黑竹沟把感情推向另一个高峰,但是,在这节骨眼上,妈妈却生了重病,命运似乎在有意与有情人作对,白灵怎么不焦虑呢?她日夜守候在妈妈身边,在一个静悄悄的黑夜里,刘亮的身影偶尔掠过白灵的脑屏幕,稍纵即逝。由于她唱了很多歌的缘故吧,心里自然而然产生了这样的语句:

我在偷偷地爱着您,

难道您没有读懂我的眼神?

我要同您到那神秘的地方,

解读您心中的谜底。

但愿把情感推向峰巅,

心中的并蒂莲花将永不凋谢。

我将把人生最珍贵的东西献给您,

给您,给您,给您,给您———

给您甜蜜,

给您回味无穷的诗情画意。

人生能有几回醉,

我敬您一杯又一杯甘洌的醇酒,

让您消魂,

让我陶醉,

陶醉,陶醉,陶醉。

两颗心儿紧相连,

海阔天空任飞腾。

忽而旋转,

忽而降落,忽而上升。

飞腾,飞腾,飞腾,

飞出云天外,

飞上一个神秘的星球,

飞进一个神秘的世界……

白灵心里默念着这些语句,念着念着就昏然入梦了:她与刘亮牵着手在黑竹沟的深壑里艰难地行走。走着,走着,她踏虚了脚,脑子瞬间闪过一个念头———这下没命了!她惊呼着:“哇———”紧紧拉住刘亮的手,双脚猛蹬———醒了。这才发觉自己原来躺在妈妈的身边,紧紧握着妈妈的手。

“灵儿,你咋个了?”妈妈轻声说,轻轻拍着白灵的背部。

白灵一下清醒过来,非常惊喜:“妈妈,您好些了吗?”

“好些了。这些天累了你。”

“您为我累了半辈子,我要奋发努力,让您后辈子享享清福。”

“妈妈闲不住,不想享啥子福,只想你找个对象,平平安安快快乐乐过一生就不错啰!你与亮亮的感情有发展么?”

白灵低下了头,面颊泛红,腼腆地吱吱笑着而言他:“妈妈,您肯定饿了,我去给您热牛奶,加不加鸡蛋?”

“加鸡蛋嘛,你这淘气的小丫头!”

妈妈心疼的目光看着白灵向外走的背影,自言自语地说:“现在年轻人的心理,真是猜不透……”

白灵刚离开病室一会儿,一位五十岁出头的男子走进了病室。这人穿着一身比较考究的灰色西装,梳着非常服帖的满头乌发光可鉴人。手里拿着一根鱼骨短烟杆。脸面虽然略显肥胖,但五官还算匀称,皮肤黑里泛红,目光炯炯有神,满脸堆笑,一看就知道是个八面玲珑的角色。他就是这个地盘的最高执权者———村党支部书记宋占成。这时,他提了一个装着鼓囊囊的帆布大提包,刚进门就哈哈大笑,说:“玉华,我来迟了。”

王玉华惊愕地盯住他,说:“你,你咋个来了呢?”

宋占成笑得双眼像豌豆荚,幽默地说:“骑自行车来的嘛!”

王玉华有些不安地说:“你不该来。”

宋占成轻松而平静地说:“我好心来看你,为啥你还不欢迎?”

王玉华忧心忡忡地说:“人家看了生是非,怪难受的;女儿也在这里经佑我,她刚给我煮牛奶去了,如果她转来看见你,会不高兴的。”

宋占成不以为然地苦笑着说:“哎呀,我们又不是在哪儿黑角落里做那种见不得人的勾当;大白天,在医院病房里光明正大地谈话;况且,我是来看病人的。谁要少见多怪,是他吃了东西不消化,闲得发慌,与我们啥相干?”

王玉华满脸愁容地说:“你快走,我没有精神多说话。”说着,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宋占成皱了皱眉,强做笑脸说:“今天我来看你,另外还要与你商量一件大事:我给你的女儿白灵介绍个对象。”

王玉华微微动弹了一下身体,仍然没有睁开眼睛,似乎不经心地说:“对象?哪一家?”

宋占成好像突然来了精神,打着手势说:“哼!运气来了门方都挡不住。你们孤女寡母的,当初受尽了煎熬,如果你们现在同意这门婚事,必然时来运转,改换门庭罗!”

王玉华叹了口气说:“女儿的婚事,我作不了主,由她自己安排吧!”

宋占成说:“作为长辈,我应该关心她;作为干部,我也应该……”

白灵端着一个花瓷盅,轻声地哼着小调走进来,瓷盅里的热气散发着牛奶的香味。

王玉华故作镇静地说:“灵儿,你宋大叔关心你,来给你介绍对象。”

白灵与妈妈递了个眼色,说:“宋大叔,谢谢你的关心。你说的是哪一位?”

宋占成盯着白灵那俊俏的容颜,打着哈哈说:“你猜一猜呢?”

白灵挪揄着说:“肯定是一位百万富翁的公子哇!”

宋占成说:“人家说,十万元不算富,百万元才起步。我不会给你说一个才起步的……”

白灵说:“宋大叔,你别绕圈子了吧,究竟说的谁?”

宋占成眉飞色舞地说:“镇委书记的公子罗俊。这人是全镇第一号标准男人,说钱有钱,说身材有身材。说工作是《宝山报》主编。你肯定满意。”

白灵哈哈大笑。

宋占成茫然地盯着白灵,猜不透白灵的心思,嘴唇颤动几下,也没有吐出一个字。

白灵说:“宋大叔,谢谢你的关爱,我与罗俊联系吧!”

宋占成喜出望外:“那,那我安排一个时间你们见面吧!”

白灵说:“就不麻烦宋大叔了。我与罗俊随时都可以见面的。”

宋占成紧锁眉头,有些迷惑地问:“你们相识?”

白灵笑着说:“我与罗俊是好朋友,我们无话不谈。”

宋占成十分尴尬,满脸狐疑:“真的?真的?你们……怎么会相识?”

白灵仍然笑着说:“难道,我与罗俊不该相识吗?宋大叔要是不相信,我立即给罗俊打个电话。”

宋占成大惊失色地摇头摆手说:“不必啰,不必啰!”说着,就要离开。

躺在病床上一声不响静观默察多时的王玉华,咬了咬牙关,强打精神说:“灵儿,送客。”

宋占成语无伦次地说:“没关系,没关系……”握着短鱼骨烟杆的手左右挥动着,拔腿就走。

王玉华指着床头柜上的大帆布包说:“灵儿,把这东西退给他。”

白灵慌忙拎起大帆布包向宋占成追去。边跑边喊:“宋大叔,把你的东西拿走!”

宋占成慌忙骑上自行车,说:“那是我看望你妈妈的礼品,不消退!”说着,手里的短鱼骨烟杆哒声掉在地上,碰成了两节,他心疼地把它抓起放进自行车龙头前挂着的钢丝篓里,使劲蹬着自行车脚踏板。自行车轮飞快旋转着。

白灵瞪了一眼宋占成的背影,没好气哼了一声,使劲把大帆布包扔在地上说:“活见鬼,找错门了,我们不稀罕这些东西!”

白灵环视一下四周,看是否有人看她扔这些东西,医院大门外有一个蓬头垢面衣服褴褛的乞丐。白灵向他(分不清男女)招手。他要进来,被门卫拦住。白灵索性提着这个沉甸甸的大帆布包向大门走去。当她把大帆布包送给乞丐时,乞丐却不敢伸手。

这时,白灵才看清这是一个女疯子。她那惊恐的目光一丝不眨地盯着白灵,好像要识破白灵心中的什么隐密。

白灵的脑海里瞬间闪现她的妈妈当年像这女疯子这般年龄的悲惨遭遇———丈夫失踪:是逃遁?还是被人暗害?一对情深义重的鸳鸯就这样失散了,还丢下一个婴儿……幸好,坚强的妈妈没有倒下,精神没有崩溃!面对这个三十多岁的女疯子,她想,肯定她还有一个小孩儿。天下不幸的母亲和孩子,还有多少?想到这些,她禁不住泪水夺眶而出,不一会,竟泪流满面。她颤抖着双手,把大帆布包的拉链拉开,里面现出雀巢、脑白金、红桃K、豆奶……等等高级营养品。

白灵十分真诚地对女疯子说:“我真心实意把这些营养品给你,你需要这些东西,你家里的孩子也需要这些东西。朋友,你接受吧!”

一时就很快围过来一圈人,围观这让很多人看不见的一幕。有人竟然向白灵说:“她不要,就给我吧!”白灵没有理睬那些人。白灵把大帆布包硬塞到女疯子的怀抱,说:“我谁也不给,偏要给你,你抱住,抱紧。”白灵拉女疯子那糊满污迹的手,搂住大帆布。

白灵陪伴女疯子走了好一程路,她惟恐有人夺了女疯子的大帆布包。女疯子紧紧抱住大帆布包,用惊诧的目光四下张望,高一脚低一脚地慢慢走着,似乎脚弯有点打颤。白灵想,这女人周身这么脏,可能人家不会夺她接触过的东西。就再三叮咛她把东西抱紧,医院去了。

白灵回到妈妈的身边。妈妈问她:“你把东西退给他了吧?”白灵说:“他骑上自行车就跑了,跑得很快,我追不上他……”妈妈又问她:“那东西呢?”白灵说:“我送给一个女疯子了。”妈妈十分诧异地盯着白灵说:“女疯子?送给女疯子?”白灵迟疑地说:“是的,女疯子,是女疯子。”妈妈若有所思地轻声默念着:“女疯子,女疯子……”白灵感到触动了妈妈什么痛处,心里有些内疚,她很想问妈妈:“女疯子怎么样?与你有什么相干?”但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这时,白灵别在腰上的传呼机突然响起来。白灵说:“妈妈,我去回传呼。”妈妈闭着双眼,似睡非睡,也没答话。白灵站着盯了一会儿妈妈,叹了一口气,才慢慢离开妈妈,走出病室。

医院大门,在一家杂货商店门外的公共电话处拨通了对方的电话。

“喂,你是谁?”

“我是罗俊。”

“你……”白灵突然想起宋占成介绍罗俊为对象的事,心里一紧,很不是滋味。

“我想采访你,你同意吗?”罗俊非常诚挚而礼貌地说。

“这……”白灵心想,这家伙可能醉翁之意不在酒。

“不欢迎吗?”罗俊笑了。

“我没有什么值得你采访的。”

“怎么没有呢?很值得采访啊!”

“采访我的哪个方面,什么事?”

“刚才,我坐在采访车上,医院大门口,刚好我见你把一个装得鼓囊囊的大帆布包送给一个女疯子……”

“你,刚才那辆小车上坐的是你?我怎么没看到你?”

“那车上的是挡风玻璃,车外看不清车内,而车内却看得清车外,医院?我马上来采访你。”

“你现在不能来,我妈病重,你不能打搅我。”

“医院?我必须立即采访你。因为这条消息很有新闻价值。如果我退一步,其他媒体就会抢先占了。”

白灵考虑到这件事,牵连着宋占成送妈妈礼品的不愿公开的隐私,所以,坚决不同意采访。她说:“由于妈妈病重,我根本没有心思接受你的采访。隔两天,心情好一点时再说吧!”

“白小姐,你不能推辞,我立即就过来采访你,你母病重,我还要来看望她呢!”

白灵沉默了。

“怎么?默认了吗?”罗俊又一次敞声笑了。

从感觉上说,白灵并不讨厌罗俊,她倏忽转念一想,等他来吧,我正好当面问他关于宋占成说媒的事哩。想到这里,白灵洒脱地说:“好吧,你来吧!但是,我不会接受你看望我妈的礼物。”

“你只要接受我采访,什么条件我都可以接受。”罗俊笑着说。

“那我叫你去曝贪官污吏的光你愿意吗?”白灵严肃地说。

“那么,我也要提个条件。”

“什么条件?你写文章揭露贪官污吏的犯罪事实,不就完了吗?”

“一个必须具备的条件是:谁是贪官污吏,他的犯罪事实是什么?有何证据。你如果把这些条件都告诉我,都给我,那我肯定会服从你的安排———写文章,揭发贪官污吏,不但在我所谋职的《宝山报》上发表,还可在其他影响更大的报刊杂志上发表。我对贪官污吏是毫不留情的!好啦,言归正传,你等着我,我立即就来。”

白灵脱口而出:“欢迎你!”但立即又感到有些唐突,为偶然的失言而有些脸红心跳。她慌忙搁起了电话。

白灵的传呼机又响了,她拨通了对方的电话。

“白小姐,你好,你的声音好甜美,真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你是谁?”

“我是你的忠实观众……”

不等对方把话说完,白灵竟毅然挂了电话。

又响起了急骤的电话铃声,但是白灵不再接了。她经常收到这样的骚扰传呼。心里很烦躁。

3

王玉华实在是心事重重,女儿向她谈起女疯子后,她更加烦躁不安。悲怆的往事,像一股股阴影袭上心头,躲不开,挥不去,纠缠着她真够难受。

说起来也是廿多年前的旧事。那阵儿,她正年轻美貌,像一朵花开得十分鲜艳的时段,属于一枝独秀遭人眼馋的那一类少妇。哪知红颜薄命,在外工作的丈夫白跃龙突然失踪。她接到莽林森工局的通知后,气得天旋地转,几乎晕了过去。从此萎靡不振,似丧魂失魄,人也慢慢瘦成皮包骨头。虽然同白跃龙一道到莽林森工局当工人的刘浩经常寄钱给她,帮助她解决生活上的困难,自己在生产队劳动,挣工分吃饭,只供养一个奶娃儿,生活还勉强过得去。但是,刘浩是有妻之夫,对她的接济纯属是出于同情,和对朋友遗孀所尽的一种责任。双方都不会也不敢有丝毫非分之想。每当夜幕降临或白跃龙的一件遗物就会使她见鞍思马触景生情,就想起自己曾与之心心相印情深义重的丈夫。白跃龙的音容笑貌,言谈举止,历历在目。有时似乎听到他的嘿嘿憨笑声从耳畔掠过。有时她在梦里依依不舍地送他走在崎岖坎坷的小路上,醒来方知是一条不归路,她抱着枕头哭成个泪人儿。当她的失态把酣睡中的乳女从甜梦中惊醒,她只好揩干眼泪强装笑脸,把绛红色的乳头,塞进了心肝宝贝的石榴小口。在情海里,她是失落者,有时,她耐不住心里的干渴,想寻找一个生活的伴侣,继续白跃龙与之相伴的人生之路。她曾接触过几个异性,先后试图把他们列为发展对象,但又在很短时间内被她一个个否决。她觉得他们都缺乏白跃龙那种对妻子的真诚与体贴。白跃龙是把整个儿心都掏给了妻子,毫无半点保留的人。而他们呢?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对女人口是心非,虚情假意,甜言蜜语,让人难以信赖,难有安全感和稳定感。就在这她处于相当苦闷的困境中,一个神秘人物走进了她的生活圈。这人就是宋占成。

宋占成当时是村上的团支部书记。他还不满三十岁,年轻英俊,又是文革中从宝山中学高中毕业的回乡知青。当初追求他的女性不少,在情场上很多同辈人难以同他匹敌。但他最后选定的对象,却使他苦恼至极。那是个温顺老实的农村姑娘,论长相倒还有几分姿色,令他遗憾的是本分有余,灵性不足,只是唯唯诺诺正经持重,不知夫妻间的调情挑逗,潇洒浪漫。这对一般男子只要妻子能同床共枕、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即可,不再有什么虚无缥缈无关衣食的分外要求。宋占成则认为夫妻之间物质生活固然重要,而精神生活必须丰富多彩。他的爱情生活的不和谐,主要由于母亲的倔强性格所导致。他母亲认为此女子本分老实,容易管教;如果选那种奸狡多变的女子作媳妇,犹如引狼入室,全家难以安宁。宋占成从小家境不好,父亲早逝,他由母亲一手拉扯成人,所以母亲的话一言九鼎,他根本不敢违拗。但婚姻的苦果还是他尝。为了不让母亲生气和担忧,他与爱人的矛盾一直在不声不响中进行,从来不让母亲觉察一点儿蛛丝马迹。她爱人也很和善,对他的冷落与打击完全采取逆来顺受的态度,强忍痛苦,等待他的回心转意,更不让老人忧心讨气,婆媳关系还处得比较顺畅和气。

宋占成先结婚,白跃龙迟结婚。当他参加白跃龙的婚礼时,他见了王玉华的容貌就惊呆了,婚宴上他吃得酩酊大醉。在沉迷中,他想入非非,日后也常对苍天长叹:“苍天瞎眼,为什么不安排王玉华与我相配?”因此,他常以团支部书记身份开展团的活动为名,尽量找借口同王玉华接触。王玉华没有公婆、丈夫又在外,只孤身一人生活,当然后来有了孩子。

当白跃龙失踪,王玉华处于十分痛苦的阶段,宋占成更是向她大献殷勤,十分体贴,关怀备至。

那是一个风雨交加雷鸣电闪的晚秋深夜。熟睡中的王玉华突然被噼啪一声响动惊醒,闪电中她看见一黑影从窗口飞身而入。她禁不住惊叫起来:“来人呀!有坏人进屋了呀!”

那黑影一个箭步扑到她的面前,笑着说:“坏人在哪里?我是来保护你的呀!”

王玉华听出是宋占成的声音,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慌忙翻身坐起,在床上寻找衣服。

宋占成已脱下身上披着的水淋淋的胶布雨衣,坐在床沿上,用白蜡蜡的电筒光,照着王玉华那白嫩柔润的玉体。王玉华来不及穿衣服,慌慌张张地把一件白底蓝花的衬衫披在身上。

宋占成已坐在床沿上,双臂搂住了王玉华那光滑细嫩的胴体,两手伸向她的丰满的胸脯,搓揉着两个颤动的肉峰,含糊不清地说:“我终于爬上了宝子山巅。”边说边翘足把那个有弹性的身躯压在身下。

王玉华一声不响地由他摆弄,虽然感到有些羞涩,但是,犹如久旱的禾苗,从本能上说,多么渴望雨水的浇灌。

宋占成激动得喘着粗气,颤抖着手慌乱地脱掉她的裤衩,顺手在下面摸了一把说:“哟!金马河泛春潮了,我得赶快撑槁呢!”

屋顶上滚动着沉闷的雷声,闪电撕破了夜的寂静。

她觉得身子一摇一荡地似乎在悬空漂浮,一种神秘的痛快感洗涤了心灵上的积垢与忧愁。她紧紧地搂抱着力量和依托。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在神魂颠倒和天旋地转中寻觅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幸福感觉。

宋占成也感到他苦苦追寻的那种爱情蜜汁,在这里实实在在地尝到了。这滋味让他回味了一辈子,也吃了一辈子苦头。

经过了那一夜风流的陶醉,王玉华的头脑从炙热中慢慢醒过来,为那一时的冲动而深感内疚和懊悔。她见了宋占成就面红耳赤,躲闪不迭。当宋占成又一次于深夜潜入她的卧室时,她坚决拒绝了他的非分的欲求。

“玉华,我不是浪子,更不骗子,我对你好,绝不是一时冲动,而是全身心的投入。你在白跃龙那里曾得到的一切,在我这里仍然可以完全得到。而且,我要给你更多更多的珍贵的东西……”宋占成慢声细语地说,目光里流露出一片赤诚。

“在爱情上我不需要什么稀奇的东西,只需要对方一颗十分忠诚的心。”

“我对你万分忠诚,这我可以对天发誓的……”

“你是有妻之夫,对我忠诚有啥意义?”

“恩格斯说: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我的婚姻就是没有爱情的。我准备另起炉灶。”

“人家都说你与爱人处得好,从来没见你们吵嘴打架。”

“我们是在暗中较劲哩,怕老妈妈怄气。”

“你还是一个孝子哩!”

“我把那个木头人离了,与你结婚,把你当成菩萨供在神龛上,你叫我走东我不敢走西。”

“如今的男人嘴上都涂着蜂王浆,说起话来蜜蜜甜甜,怀里却抱个鬼算盘。”

宋占成咚声双脚跪在床前,颤抖着嗓音说:“玉华,我可对天发誓,如果对你说了半句假话遭汽车碾死或得癌症……”

王玉华的心软了,心碎了。已经失去了心尖上的人儿白跃龙,眼下难道能硬着心肠伤害这个真心吝爱自己的又一个男人?她情不自禁地翻身下床,嗓音里带着啜泣说:“你跪着,我难受。”边说边把宋占成扶起。他趁势倒在她的怀里。她一退坐在了床沿上,胸脯上的两个软绵绵的嫩球儿一个被他抓着,一个被他吮着。她周身都瘫软了,感到每个毛孔里都受到了刺激,痒酥酥的。

她的眼眶里饱含着激动的泪花,似乎白跃龙又回到了自己的怀抱。

这一夜,金马河里狂澜翻滚、涛声更急。他俩又度过了一个永难忘怀的不眠之夜。

宋占成兴奋得久久难以抑制,他与妻子的矛盾,到了无法掩盖、应当公开化的程度了。他深知这难度很大,首先难过妈妈这道把门关。他一连向妈妈磕了几十个响头,额上碰起了重重叠叠的大青包。妈妈心疼他,把他从地上拉起,哀声问他:

“为了啥事,碰成这般模样?”

“我提出一个要求,如果老娘反对,我就只有跳金马河了,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我们两娘母在苦水里浸泡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才到了今天,我咋个不顺从你?如果儿子有个三长两短,我这当妈妈的孤身一人活在世上,还有啥子意思?不如到宝子山跳崖算了!你有话尽管说,有娘为你作主。”

“妈妈,我要离婚……”

“你疯了?我们一家人处得圆圆满满的,你平白无故提出离婚,岂不丢人现眼?啥子事情当娘的都可依你,惟独这休妻的事,我就依不得你!”

宋占成不再多言。他深知妈妈的脾气,如果不采取紧急而猛烈的措施,妈妈的心肠是不会转个急弯的,恰逢他的爱人挑着绿茵茵的猪草回来,同他擦肩而过。他妈妈高喊:“素贞,赶快把这条犟牛挡回来!”

素贞急忙放下担子,扑上去一把搂住了宋占成。宋占成用力推她,她也死死不松手。

“你搂住我干啥?我们到镇上办离婚手续。”宋占成气愤地说。

关于离婚的事,宋占成已在暗地里向素贞提过多次。这时,素贞瞟了婆婆一眼,想从老人家那里得到声援。出乎她意料的是,婆婆却说:“离与不离是小事,你娃娃要冷静点,要好好保护你自己哟!”

婆婆这话如晴天霹雳,击溃了素贞的心理依托壁垒,她顿时感到头昏眼花如坠雾里云中。她的双手似乎已经麻木,放开了宋占成,口里喃喃念着:“离与不离是小事,要好好保护你自己……”

从此后,她的身影经常在田间、院坝或街道,偏偏倒倒地晃动着,目光时而惊惧,时而呆滞,时而凶狠。面部表情变化无度,时而冷笑,时而哭泣。她不时又叽哩咕嘟言不成句,不知所云;不时又反反复复地喃喃自语:“离不离是小事,要好好保护你自己……”不时她又浑身颤栗面无人色。

不久,她便披头散发,脸面和浑身都粘附很多污垢,人们见了她就连忙躲避,有的甚至捏住鼻翼,把脸转向一边,都怕她身上散发出的那股酸臭气味。

她婆婆心疼她,但在婆婆的情感天平上,一头是儿子,一头是媳妇,毕竟儿子这头的重量比媳妇沉重多了。与儿子相比,媳妇则显得轻飘飘的。当然,素贞的悲剧,是多种因素构成的。

素贞疯了后,宋占成的心里感到非常矛盾,既内疚又解脱。因为他还没有丧失良知,必然清醒地认识到,造成素贞的苦难,她本身没有什么过错,只是命运安排她嫁了个不爱她的男人;另一方面他也十分清楚:如果素贞不变成疯子,她肯定会缠住他不放。她是那种好女不嫁二夫的传统女人。

大约半年光景,这疯女人的身影便从这宝山镇消失了。反正,人们的视线里不再有她的一点儿影子。只是,街头巷尾田间院坝的人,有时在茶余饭后的闲谈中,偶尔谈起那个疯女人,有的叹息她命运的悲惨,有的谴责宋占成的负心,有的为她的一些疯言疯语所好笑……同情也罢,谴责也罢,讥笑也罢,都无关大雅,丝毫不影响波诡云谲的政治风云。

宋占成像自己的身边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表面看来还轻轻松松,潇洒倜傥。党组织理抹过他爱人发疯失踪之事,但结论对他没有什么妨害,隔不久他就荣升为党支部书记。他心里时刻惦记着王玉华。打倒四人帮后,那个地方仍然在宰资本主义尾巴,按照镇党委部署,大力整顿自由市场,村党支部决议砸烂金马桥头王玉华的缝纫棚,并没收了缝纫机。当晚,宋占成又到了王玉华家里,除了百般安慰王玉华不要为此事发愁,并拍胸膛保证:等这股风过后,他保证把缝纫机退给她;如果没有退给她,他保证买一部新缝纫机亲自给她送到家里来。还给她50元钱,要她买点营养品滋补身体。

这一晚,王玉华的态度非常坚决,明确表示从今后与宋占成断绝那种暧昧关系,原因是她一见到他就必然联想到那个女疯子,想到女疯子就非常恐惧,周身起鸡皮疙瘩,一点也不舒服,还哪有心思谈情说爱?日后,如果与宋占成结婚,岂不同样沦到变成女疯子的地步?她斩钉截铁地对宋占成说:“你的好意,我领受了。但是,今后再不能继续那种事情。过去的事就永远让它过去吧。从脑子里清洗得一干二净,像是啥事也没发生过一样。你是党支部书记,我是平头老百姓,啥子事都是公事公办,千万不要有半点亲密感觉,不然,让人家看出漏子,要影响你的前途,又会影响我的名声。也不要躲躲闪闪,惹人猜疑。”

她把钱退给他,要他赶快离开。他却迟疑不肯挪步,呆若木鸡。后来她说:“如果你把我的话当成儿戏,我明天早晨就到镇上告状,看你咋个下台!”

宋占成也是个有血性的男子,他听了王玉华这番很不客气的话,很识时务,十分勉强地挪动沉重的步履,在这漆黑的深夜里,连电筒也不敢揿亮,跌跌绊绊高一脚低一步地离开这黑黢黢的院落。他耸了耸鼻,似乎闻到了散发在夜色中的王玉华的发香。其实那是夜来香的气味。这时,他的脑海里再没有一点儿女疯子的影子。但是因女疯子的存在严重影响了王玉华的情绪,严重妨碍了他与王玉华关系的保留和发展,这该怎么办呢?他一边走一边挖空心思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解救的良策来。

王玉华虽然把宋占成顶撞起走了,但是,她仍然心有余悸,惟恐那位女疯子找上门来清算她与宋占成曾有过的扯不清道不明的复杂的关系。

转眼间已是20多年了,这阵王玉华听了女儿把大帆布包和里面装着鼓囊囊的营养品送给一位女疯子时,脑海深处沉积多年的那位女疯子的形象又油然而勾起她那一段永远难忘而十分痛苦的回忆。

白灵轻轻地推开室门,慢慢走进来,虽然蹑手蹑脚,惟恐惊醒了安睡的妈妈,但也打断了她那漫长的回忆。

王玉华问:“灵儿,你去回哪个的传呼?”

白灵眨巴着聪慧的眼睛说:“妈妈,您猜一猜吧!”

王玉华没有闲情逸致动脑筋,只随口说:“是不是刘亮?”

白灵微笑着摇头。

王玉华有些烦躁地说:“你说吧!我哪有精神瞎打猜?”

怎么能让妈妈费神动脑呢?白灵顿感失误,立即回答:“不是刘亮,是罗俊。”

王玉华惊愕地盯着女儿说:“罗俊?哪一个罗俊?”

白灵说:“《宝山报》的那个嘛,这镇上没有第二个罗俊。”

王玉华说:“就是你宋大叔给你介绍的那个年轻人?”

白灵说:“是的。”

王玉华问:“你怎么跟他搅在一起了?”

白灵说:“没有同他搅在一起。他是来看望你的。”

王玉华说:“看望我?他与我没有啥子关系。你很看得起刘亮,你还是与刘亮耍吧!”

白灵说:“他没有那个意思,我怎么好说呢?”

王玉华说:“是他没有那个意思,还是心里有那个意思不好意思说出口呢?应当把这两个问题弄清楚。”

白灵说:“我又不是孙悟空,怎么能钻进他的肚子里弄清楚呢?”

王玉华说:“我想刘亮肯定是喜欢你的。等会儿罗俊来了,你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要被一些男娃儿的甜言蜜语弄懵了。这些事情,我走的桥也比你走的路多。”

白灵不时扫了门外一眼,罗俊也应该来到了。

4

王玉华对女儿说:“罗俊要采访你赠送营养品给女疯子的事,千万不要说出这营养品是宋……”

白灵说:“妈妈,您好好睡觉休息吧,您说的那些事情我都晓得,您别操心好了。”

王玉华的目光里流露出疑虑与不安。

白灵说:“妈妈,我知道您这么些年来洁身自好,深怕玷污了您的清白名声。对于宋大叔,您已经叮咛过我多次,我们坚决不与他来往。”

王玉华默默地点着头,这才向女儿投来一瞥信任的目光,闭上疲惫的眼睛养神。

罗俊提着个大帆布包跨进门来。

白灵惊奇地发现这个大帆布包与宋占成提来的那个大帆布包何其相似。

罗俊笑了:“你盯着帆布包干啥?你总不会怀疑我从女疯子的手里夺回了那个帆布包?”

白灵双手接过帆布包说:“你真会开玩笑。我怎么能作那样大胆的设想?那样,岂不是侮辱了主编大人的人格?”

白灵请罗俊坐下,非常幽默地说:“哪见过采访者还要给被采访者行贿?医院里来,恐怕不行啊!”

罗俊的面色微微泛红,一本正经地说:“我来采访你,医院里护理伯母,我顺便买点礼物来看望伯母,这是顺理成章的事嘛!”

白灵说:“我和妈妈都感谢你的关心。”

罗俊转面对王玉华说:“伯母,身体好些了吗?希望您早日恢复健康。”

王玉华一眼不眨地盯住罗俊,看这小子长得还端庄匀称,言谈举止也较有涵养。她对罗俊说:“谢谢你的关心。”

罗俊说:“白灵,我们在这病房里采访,肯定会打扰伯母的安宁……”

白灵说:“是呀,这样,护士也会干涉的。我们另外去找个僻静的地方吧!”

白灵和罗俊刚走到门口。王玉华把女儿喊回来,对着她的耳朵悄声说:“这小伙的人面子还看得。但是,有的人像血巴李,好看不好吃;你千万要注意,画人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我觉得还是亮亮可靠些,我是看着他长大的啊……”

白灵说:“妈妈,你不要多说了,我啥也知道。”

王玉华拉住白灵的手不放,忧心忡忡地说:“亮亮这些天在干啥?没有给你打传呼?”

白灵说:“你想念他吗?”

王玉华的眼圈有些发红,轻轻地点了点头。

白灵说:“他很忙,我没告诉他你生病,再隔两天我告诉他吧,他肯定会来看你的。”

王玉华说:“既然他忙,就不告诉他吧,不要耽搁了他的时间。”说着放开了女儿的手。

医院里并肩走着,摆谈着。这医院虽然不是很大,但处处是花草林木,回廊走道。小鸟啁啾,满目青翠,似花园一般。

白灵和罗俊在藤蔓缠绕的绿丛中的一个石凳上坐了下来。罗俊从黑色公文包里,取稿笺铺在石桌上,说:

“这地方很舒适的,这种采访形式比室内好多了。”

白灵说:“我一听要采访我,心头就紧了,好像在法庭上接受法官审判一样,在这种场合,我的心理负担也减轻了一半。”

罗俊说:“白灵,我们是同学,就随便点吧!像平时聊天那样,不应该有任何心理负担。”

白灵说:“其实,我是不接受任何人采访的,因为我最怕宣传我。我给女疯子一点东西,是情理中的事,芝麻大的小事,登在报上,岂不让人笑话?现在,花钱买新闻媒体宣传自己,大肆炒作的人比较多。如果把我的这件事也披露出来,很容易造成鱼目混珠……”

罗俊说:“我俩是在电话上约好了,我才过来采访你的,你怎么能突然变卦呢?”

白灵说:“这不是突然变卦,我在电话上不便拒绝你,等你来了才当面告诉你。”

罗俊有些不悦地说:“我的时间很紧,如果你当时就拒绝我,我会作其他安排的。”

白灵说:“其实,我在电话上就拒绝了你。”

罗俊说:“但是,你不是坚决拒绝,而且,你后来同意了我来采访。”

白灵说:“我是要你过来,问你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罗俊有些诧异地说:“什么事?”

白灵有些犹豫了,在罗俊再三逼问下,吞吞吐吐地说:“你与宋占成的关系如何?”

罗俊不解地用手搔着额头说:“你为啥突然问起了这个?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白灵说:“你对宋占成这个人的评价如何?”

罗俊蹙着眉头说:“这也是一道难题。”

白灵若有所思地问:“最近,就是最近,他对你是否谈过我的什么?”

罗俊已陷入了深思。他回忆了片刻后,摇着头说:“没有,绝对没有在我的面前议论你……”

白灵进一步追问:“那么,他有没有把你和我的名字联系在一起,说一个什么问题?”

罗俊这才恍然大悟,舒展眉头,朗声笑道:“哎呀,你应该一开头就把话挑明嘛,你绕了个大圈子把我搞得晕头转向,像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白灵说:“你咋个只是笑?既然我这阵挑明了,你就应该回答我!”

罗俊仍然笑着说:“我觉得这件事很可笑,的确非常可笑!”

白灵说:“我要的是准确的答案,其余的我都不感兴趣。”

罗俊说:“如果宋大叔给你和我牵线搭桥,你愿意上桥吗?”

白灵说:“你首先必须回答我,他是否在你面前谈过这件事?”

罗俊严肃地说:“没有,绝对没有。”

白灵斩钉截铁地说:“那,我们今天的谈话就此结束。”说着,站起来。

罗俊边收拾石桌上的采访本,边说:“法庭上有审判和反审判;今天我要采访你,而你却反采访了我!”

白灵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真是对不起你,浪费了主编先生的宝贵时间。”

罗俊也心怀坦荡地说:“谢谢你对我的帮忙,给我提供了重要信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们虽然是初次接触,但使我受益非浅。”

罗俊是个知书识礼的人,平时对人也非常礼貌,并不像有些粗俗之人,仗势父母权势,心理上和行动上都高人一等,往往趾高气扬,目空一切,使人十分反感和厌恶。

这时,虽然罗俊被白灵拒绝采访,也没有表现出点滴令人难受的情绪,所以,白灵还是愿意同他并肩而行。罗俊要回病室向伯母告别。

他俩刚跨进病室,白灵十分诧异,脚步突然停顿。因为眼前出现了非常意外的一幕:刘亮坐在床沿上同躺在床上的妈妈亲亲昵昵地摆谈龙门阵。王玉华见罗俊随白灵进来了,顿时脸色骤变布满阴云,目光里流露惊疑,十分尴尬地翕动着嘴唇,不知说什么好。她惟恐刘亮产生错觉,以为白灵与罗俊谈恋爱。罗俊仍然非常自然地微笑,向刘亮打了个手势,走到床前对王玉华说:“伯母,你好好养病,祝福你早日恢复健康,我走了,今后再来看你。”王玉华说:“你是来采访的,还花钱买东西来看我,我拿啥子礼物回敬你呢?灵儿,去买一条香烟……”罗俊说:“伯母,我从来不抽烟的,别见外了。礼很少,不成敬意,只表示晚辈一点心意。”

罗俊走了,白灵礼节性地将他送到病室门口就转来了。

面对刘亮的突然到来,白灵的脑子里像有个车轮在急剧地旋转,她很注意刘亮刚见到罗俊时的瞬间的表情,她看到刘亮目光里闪烁着的不悦情绪和嫉妒心理。这正是白灵所需要和期待的。白灵走过来,坐在刘亮对面的木椅上,比较随和地说:“亮亮,你怎么知道我妈妈住院了呢?”

刘亮不冷不热地说:“难道,你不告诉我,我就无法知道吗?”

白灵笑着说:“谢谢你的关心。”

刘亮仍然绷着脸说:“你看护病人……怎么跑到花园里……”

白灵仍然微笑着说:“我在接受记者采访。”

刘亮说:“介绍护理病人的经验?”

白灵正要回答,刘亮却站起来说:“希望你好好看护王阿姨,我要走了。”

王玉华急了:“灵儿,你把记者采访你的事原原本本告诉刘亮吧!”

白灵的眼里滚动着泪花,什么也说不出来,迟疑地向刘亮伸出娇嫩的右手。刘亮握住她的手,觉得好冰凉。

刘亮又回转身来握着王玉华的手,由衷地说:“王阿姨,我从小就得到您的温暖和照顾,您很心疼我。我和白灵从小一起长大,我们经常胡说八道,说了就算了。您也不要在意哈。我走了,随时来看您。”

王玉华握着刘亮的手,久久不放,喃喃地说:“罗俊的确是来采访白灵的,没有啥子别的意思。事情是这样的……”

白灵说:“妈妈,您别啰嗦了吧,人家亮亮还有事呢!”

刘亮走了。王玉华叹了口气说:“今天也太巧了,刘亮来就碰在这节骨眼上。”

白灵说:“这是好事嘛!”

王玉华说:“你咋这样说?”

白灵说:“他平时好像对我没有这方面的意思。但是,从今天看来,他很喜欢我。”

王玉华说:“今天的误会……”

白灵说:“我可以向他说清楚的。”

王玉华会心地微笑了。

白灵也笑了。

可是,情况的发展不是像白灵所预料的那么单纯。当她难耐心中的苦闷,总想一吐为快,在当晚夜阑人静时,给刘亮打“亮亮,我想把今天罗俊采访我的事,向你说清楚……”刘亮仍然不冷不热地说:“采访就采访嘛,这是很正常的事,何必向我说?”随即挂了电话。

白灵站得像一根木桩,沮丧地盯着电话机,沉闷了好一阵儿,又拨电话,拿起话筒说:“亮亮,等妈妈完全康复出院后,我们到黑竹沟吧!你到那里肯定会拍摄很多珍贵的作品……”

刘亮说:“好吧,到时再说吧!”说着挂了电话。

白灵觉得自己似乎被人从高空抛进地下的一个黑窟窿,倒抽了一口冷气,身困力乏,有点窒息。她定了定神,环视四周。这医院里灯火通明,如同白昼。宽敞的通道,一个又一个的病室、纵横交错的高楼和园里的繁花异草,都显得非常冷清和寂静。只见一些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不时在病室里出入。她突然看到对面的病室里推出的单架车上躺着一个僵硬的身躯,上面盖着一幅白布,跟随的几个人都在抹眼泪。他们向停尸房走去,她顿感一股阴风迎面掠过,那么凄凉,那么悲切。

一位长发青年吸着香烟向她走过来,她警觉地慌忙向病室走去。

“喂,小妞子,等着……”

她跑回病室,还心有余悸。妈妈正眼睁睁地等待着她,看她喘着粗气,便问:“跑到哪里去了?看你惊惶失措的神色。”白灵说:“外面又死了人,多吓人的。”妈妈说:“女娃儿,深更半夜不要在外面乱窜瞎闯,你没听人说,经常都有些蹊跷事发生?”白灵说:“我啥事都晓得,就拿冷曲亚丽来说嘛,不是被老板强奸挣脱后,被我领回家来的吗?我在歌舞厅里唱歌,所见所闻稀奇古怪的事多得很哩!”妈妈说:“我经常都为你担心。”白灵说:“我的警觉性高得很,妈妈不要担心我吧!”

王玉华又絮絮叨叨地说起刘亮的优点,要女儿主动与他加深感情。白灵想,一厢情愿有啥用?强扭的瓜不甜,还是任其随缘吧!但她不能把这些真实想法说出,深怕引起妈妈操心。她只好随声附和妈妈的说法。说着说着,母女俩就慢慢入睡了。

这些天,刘亮经过深思熟虑后,内心里同意白灵上次提出的那个方案:请冷曲亚丽当向导到黑竹沟,白灵也去,但等了很久,没有得到白灵的回音,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后来才知道是王阿姨生病住院,白灵不能分身;医院看望王阿姨时,却发现白灵和罗俊在绿荫中秘谈,白灵和王阿姨都说罗俊是来采访的,问题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出白灵有什么事迹值得记者采访……就在他非常烦闷和痛苦时,他无意间看到了《宝山报》上的一条消息:

医院门前文明花

本报讯:日前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女士,医院大门口将一个大帆布提包赠送给一位女性精神分裂症患者。大帆布包内装有雀巢、豆奶粉、脑白金、红桃K等各种营养品。据悉,这医院里护理病人的。病人是她的妈妈,其病非常严重,曾几日昏迷不醒。该女士日夜守候在妈妈身旁,不但非常孝顺母亲,还把营养品赠送从不认识的精神分裂症患者,得到在场公众的一致好评,是我县精神文明的又一朵奇葩!

(本报记者罗俊)

刘亮看了这则消息后,才解开了关于罗俊采访白灵的疑团。他非常感动,立即打电话给白灵。

白灵接到刘亮打来的电话,真是喜出望外,兴奋得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是轻声告诉他:“我妈妈后天就要出院。我很快就会落实冷曲亚丽当向导,带领我们到黑竹沟的事。”

刘亮也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我这段时间都耐着性子,等待你的佳音呢!”

王玉华出院回家后,一天清晨,白灵很早就起床,叫醒了酣睡中的冷曲亚丽。冷曲亚丽揉着惺忪的眼睛,伸腰,打呵欠,没精打采地说:“我再睡一会儿吧!”白灵也知道她昨晚加了夜班,睡得晚,身子可能很困,但白灵还是催她快起床,并附耳悄声告诉他:“我们到山边的树林里,我告诉你一件你非常感兴趣的事。”

她俩刚向门外走,王玉华正从室内走出来。还没等她开口,嘴灵舌便的白灵就用脆生生的声音说:“妈妈,您的病刚愈帖,咋不多在床上养会儿神?”

“你们这么早,到哪儿去?”王玉华问。

“我俩到汇水沱边练嗓子。”说着,向冷曲亚丽递了个眼色。

冷曲亚丽感到有点奇怪:灵姐这时怎么对她妈妈说假话,她的心中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冷曲亚丽到这白家已经生活半年多了,从来没有发现过白灵对她妈妈有半点虚假。所以,王玉华对于白灵的话一般不予刨根问底,探究真伪。

初秋的黎明,四下里灰蒙蒙的,崔嵬的山峰,起伏的山峦都在云蒸霞蔚的迷漫中显现着模糊的阴影。金马河翻卷着激荡起伏的波涛,有三两只稀疏的渔舟随波逐浪从上游向下游划去。

白灵和冷曲亚丽来到宝子山脚下。白灵指着一片竹林对冷曲亚丽说:“那里原来是我的家。”冷曲亚丽说:“这一带地方的风景都很好。”面对金马河、南河流入岷江的交汇口,听着轰隆隆的涛声,白灵激情澎湃,多么想纵情高歌。她从小就在这里伴着涛声练嗓子,但是,她眼前却拒绝了大自然对她的诱惑,走进了那片竹林。竹林里清清秀秀的,有几棵枫树突出竹笼,如鹤立鸡群。有几只浑身带着露水的蝉虫趴在几片枯叶上憩息,默不作声。她站在她家的遗址废墟上辨别原来哪里是堂屋,哪里是卧室,哪里是厨房。她有一种怀旧情绪,经常在梦里继续演绎着她在这个老地盘上的故事。每当她要出远门时都要到这个地方寻找已经消逝的那个家的感觉。因为她的灵魂毕竟是在这里诞生,又曾在这里停留和活动了十八个春秋。也就是说,她的二十多年的青春大部分时间是在这里度过的。这也就是一位山姑变成城市姑娘以后的心态和感觉。

冷曲亚丽觉得白灵此时的情绪与平时很不一样,又不便多问,只能静观默察,亦步亦趋地跟随着她。

白灵突然问冷曲亚丽:“亚丽,你想不想家?”

冷曲亚丽不解白灵的动机,只好说:“我到宝山镇来打工,遇到了不幸,感谢灵姐把我带回家,王阿姨教我缝纫技术。这半年多来我进步很大,正在加强提高缝纫技术的锻炼,所以,我没有时间想家……”

白灵截断了冷曲亚丽的话,把请她当向导带领刘亮和白灵进黑竹沟的事告诉她,问她:“你同不同意?”

冷曲亚丽是个非常机敏的女孩,她不假思索地说:“凡是灵姐安排我的事,我都愿意。”

白灵笑了:“如果我抹煞了你的个性,就会成为一种罪过。我是在征求你的意见,你有没有胆量进黑竹沟?”

冷曲亚丽说:“有胆量,完全有胆量。”

白灵问:“你进过黑竹沟吗?”

冷曲亚丽说:“进过。”

白灵说:“听妈妈说过,爸爸在世时告诉过她:彝族人是不容许本家阿咪子进黑竹沟的呀!”

冷曲亚丽说:“我告诉你一个我所经历的不平凡的故事吧。”

5

冷曲亚丽是个非常倔强和胆大的彝族姑娘。她的阿爸冷曲尔耶是个猎人。她从小就经常吃着阿爸打猎带回来的野生动物,如野鸡、野牛、野猪、麂子等。当一家人围坐在火塘上三石顶着的热气腾腾的铁锅旁,啃着这些野味时,她总爱问:“阿爸,这些好吃的东西是从哪儿打回来的?”阿爸说:“你吃得舒服就行了,小阿咪子,问这些没有用。”阿爸不告诉她,她就问阿姆,阿姆不告诉她,她就问阿爷。阿爷不告诉她,她就哭了。她哭得很可怜,泪流满面,面部扭曲了,头上的那叠厚厚的顶头布也歪了。阿爷那皱得像老树皮的绛色面孔,更增添了不少纵横深浅的纹路,非常心疼地说:“你们咋个不告诉她呢?山神会保护她的。”冷曲亚丽把目光转向阿爸和阿妈。阿爸和阿妈都用十分慈祥而悲悯的目光,默默地望着她。

她的阿爷叫冷曲巴林,是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解放前是奴隶娃子,挨过奴隶主不少鞭子,至今身上还留下不少疤痕。解放初期,参加共产党领导的彝民团,在苍莽古朴的大小凉山追剿凶残顽固的武装叛乱集团,至今身上还潜留着炮弹的残片。解放后,他任斯合镇武装部长,曾救出两位迷踪后已饿昏厥的勘察队员。过去他也是个猎人。这些年,在保护大自然生态平衡,保护野生动植物方面做了不少好事。

他非常喜爱孙女儿的天真烂漫。也喜爱孙女儿的倔强好胜。当时,冷曲亚丽已是个十三岁的少女。阿爷见冷曲亚丽哭得如此伤心,自己心里也很难过,但对她说:“这些野生动物都生活在一个很神秘的地方,我们家族世世代代都不会告诉每一个年幼的阿咪子的。”

冷曲亚丽用坚毅的目光扫了大家一眼说:“越是神秘的地方,我越想知道,你们非告诉我不可。”

“我们不会告诉你的。”冷曲尔耶说。

“为啥子?”冷曲亚丽不悦地问。

“知道了对你没有啥子好处。”苏呷波尔说。

苏呷波尔是冷曲亚丽的妈妈,虽然已经四十多岁,但仍然注重打扮,服饰也比较讲究,最明显的特点是她有几条不同花色的百褶裙,经常换着穿。冷曲亚丽的脸型和她妈很相似,都是瓜子脸细长眉。她很爱女儿,所以,不告诉她那个神秘的地方。

“你们如果不告诉我,那个神秘的地方在哪里,我就自己找,只要胆大,决心大,哪怕走遍天涯海角,上刀山下火海,我都要找到那个神秘的地方。如果最后还找不到,我就站在一座高入云天的山巅上,喊着你们的名字,纵身跳下去,粉身碎骨也甘心……”

全家人听着冷曲亚丽这番耸人听闻的话,脸上都变换着阴沉和不安的神色。他们面面相觑,十分茫然,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年逾七旬的冷曲巴林老人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紧张思索片刻后对冷曲亚丽说:“如果我们告诉你那个神秘的地方,你又怎么办呢?”

冷曲亚丽那聪颖的目光显得非常深沉而稳重,说:“你们告诉我那个神秘的地方在哪里后,我再回答你们这个问题。”那神情俨然一位满腹韬略的谋士,一扫少女平素的天真与稚气。

老人紧锁眉头,颤动着嘴唇,心事重重地瞅着孙女,又转面扫了儿子和媳妇一眼。冷曲尔耶和苏呷波尔非常为难地巴望着老人,用乞求的目光暗示老人赶快拿主意。

老人说:“孙女儿呀,我可以告诉你那是什么地方,但是,你必须保证你不到那个地方。”

冷曲亚丽说:“我正是为了到那个地方,才请求你们告诉我那是什么地方。”

冷曲尔耶说:“正是不让你去那个地方,才不愿告诉你那是什么地方。”

冷曲亚丽说:“好吧!你们不告诉我,我自己去寻找……”说着,站起来就要走。

冷曲尔耶一把抓住女儿的胳膊大声吼道:“不准你去寻找,那是一个野兽出没,没有人的足迹,十分危险的恐怖地带。只要山神动怒,你就没命了。”

冷曲亚丽拼命挣扎着:“我是一只展翅高飞的山鹰,不是石头压住的嫩草。放开我吧,山神会保护我的。”

冷曲巴林老人说:“既然孙女儿那么坚定,我们阻拦也不起作用,反而还会酿成灾祸。尔耶,我看你就带孙女进一次黑竹沟吧!”

冷曲亚丽的眼神一下发着亮光,十分惊喜地轻声念着:“黑竹沟……”

冷曲尔耶说:“阿爸,难道你忘了吗?我们彝家的阿咪子是从来不准进黑竹沟的呀!这是自古以来的老规矩。”

冷曲巴林说:“老规矩也可以改变嘛,处理事情不灵活有时就会造成很大的恶果,这是我活了这么一大把年龄,回头看脚印子总结出来的经验教训。”

冷曲尔耶还要说什么,冷曲巴林高声吼道:“不要再说了,我说咋办就咋办。”

就这样,阿爸背着个大布包,里面装着充足的包谷粑粑,带着女儿进了黑竹沟……

这时,白灵听了冷曲亚丽的这一段传奇性的经历,非常兴奋地握着冷曲亚丽的手说:“哎呀!我找你当向导进黑竹沟硬是对上号码了呀!”

冷曲亚丽说:“我带你们进黑竹沟,保证不会出一点问题,让你们满意。因为我跟随阿爸在黑竹沟摸爬滚打十多天,算是摸透了山神的脾气,山神会保护我们的。”

白灵笑着说:“你说的这些我都非常感兴趣。不过我们初次进黑竹沟好多规矩都不懂,你要提醒我们哟!比如说:什么叫山神呢?”

冷曲亚丽的神情突然非常严肃和虔诚,毕恭毕敬地站着说:“山神就是统管深山里的一切的大神,包括生命,风雨。他要谁死谁就死;他要谁生谁就生;他要风神刮风,风神就刮风;他要雨神下雨,雨神就下雨;他要雷公打雷,雷公就擂鼓,扯忽闪;他喊水神放水,水神就把天上的水门推开,洪水就在漫山流……”

白灵笑了:“你说的这些都是自然现象。”

冷曲亚丽仍然像对山神那么的虔诚地说:“大自然也要服从山神的安排呀!”

白灵感悟到,这大概就是彝族文化的宗教信仰吧,带有很浓的神秘色彩。所以,她就不与冷曲亚丽争论了。

白灵与冷曲亚丽走出竹林,绕过汇水沱,过了大桥,慢慢向家里走去。一路上,她非常高兴,与冷曲亚丽说说笑笑。冷曲亚丽在不经意间,有时漏出一句彝语,当自己发觉说溜了嘴时,禁不住扑哧笑了,也惹得白灵哈哈大笑。

淡雾已渐渐隐退。山影、波涛、街道和花草的轮廓也逐渐清晰。有的汽车还瞪着电光眼睛在车流中奔跑。街上还保持着平常清晨的冷清,只有稀疏的行人悠闲地徜徉着。有一位卖菜的小贩蹬着三轮车沿街叫卖。她是一位中年妇女,弯弯的眉毛,略显粉黛,化着淡妆。王玉华听了吆喝声,连忙提着塑料篮子出来买菜。她走下阶沿,盯住卖菜的便愣住了。

卖菜的见了王玉华也很诧异:“你是老板嘛,咋个这么早就起床买菜呢?”

王玉华不知说什么好,只是随口应酬几句无关紧要的话,选了几样菜,过了秤,给了钱就走了。

王玉华见了这卖菜的女人,油然勾起脑海中沉淀着的不愉快的回忆。这女人名赵艳,年轻那阵子是镇上工商所的干事,当年砸市场时,曾毫不手软地砸了王玉华的缝纫机,还伙同其他人把王玉华扭到工商所关了五天。要王玉华低头认罪。后来,她嫁给了县工商局局长。去年,那位局长因贪污受贿罪判徒刑,她也被开除出工商部门。她与局长离了婚,据说耍了二十多个恋人都没有结婚,口碑很糟。

王玉华一见这个女人,心灵上多年未愈的创伤被牵动得十分难受。她提着的一篮鲜菜也格外沉重,似乎它不是菜蔬,而是令人生厌的卖菜女人的脸谱。她的心情很不好,懊悔刚才听到叫卖声时,不该出来买菜,真是高兴而来,扫兴而归。

王玉华刚跨进厨房,没好气地把菜篮放下,白灵和冷曲亚丽也回来了。

白灵见了这篮子里鲜菜,禁不住高声夸耀起自己的妈妈来:“妈妈好辛苦哟,这么早就起床为我们买这么好的鲜菜。”

王玉华没好气地嘟哝着:“屁才好,我真想把它倒进垃圾堆。”

白灵惊愕地盯了妈妈一眼,就蹲着仔细拨弄菜杆和菜叶,仔细查看有什么毛病。看了一阵后说:“我咋个没有发现问题?好好的嘛!”

王玉华不吭一声,阴着脸走到客厅里,坐在皮革沙发上,双手撑着下颏,好像当头被挨了一棒,很久也回不过神来。

白灵和冷曲亚丽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两人只好掐菜、淘米……煮起早餐来。本来她俩在路上就已商量妥当,回家后就向王玉华商量冷曲亚丽请假之事,但是……

白灵悄悄对冷曲亚丽说:“我妈妈可能得了这场大病后,脾气变得有些古怪了。”

冷曲亚丽说:“昨晚她可能做了噩梦,你们这里有毕摩吗?请毕摩来给她做几道法式就好了。”

白灵就:“我们这里不像你们彝家,连什么是毕摩也没有听说过,更没有见到过。”

冷曲亚丽问:“那该怎么办?”

白灵说:“等妈妈的心情好一些再说吧!”

好不容易才熬过了几天。白灵的心里十分着急,因为刘亮正耐着性子等待她的回音呢!

这一天,白灵见妈妈心情特别好。因为玉华牌衬衫的商标批下来了。她的面颜一扫往日的病态,似乎倏忽就变得容光焕发,一直保持着微笑,心里甜滋滋的。她对大家说:“批品牌是创名牌的基础,今后大家要齐心合力创名牌,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爱护玉华牌,大家有决心和信心吗?”姑娘们边拍手边吆喝,气氛非常热烈。晚上,王玉华在金马桥头的金马酒家包了五桌酒席,大家庆贺玉华牌衬衫商标批文的下达。大家把王玉华推上首席。王玉华尤其兴奋,她到每一桌给各个员工敬酒碰杯。姑娘们平时滴酒不沾,今晚也个个吃得酩酊大醉,大家知道王玉华是大病初愈,惟恐她饮酒过量而引起旧病复发,因此,大家都不劝她饮酒。她也心中有数,只是象征性地把酒杯在嘴唇上挨一下,却只喝下小小的两滴玉液。正当她笑盈盈地举着酒杯与冷曲亚丽碰杯的时候,白灵说:“妈妈,冷曲亚丽在我们家已经半年了,她有点想家。”说着,向冷曲亚丽递了个眼色。王玉华问冷曲亚丽:“亚丽,你真的想家吗?”冷曲亚丽瞟了白灵一眼,迟疑着说:“想。”王玉华说:“是有一丁点想,还是想得很厉害?你告诉我实话吧!”冷曲亚丽的面颊突然泛起红晕,颤动着嘴唇,没有说出一个字。白灵连忙说:“妈妈,妈妈,她告诉过我,她很想家,很想很想,不是一般的想,想得钻心。你想一想,远在深山的姑娘,第一次出远门,半年多没有见过家人。要是我,我早就哭成泪人儿了。妈妈,是你的女儿半年不见你,你想见她吗?”王玉华的眼里滚着泪花,有些动情地说:“你说的这种感情,我尝过这种味道。所以,我问她是有丁点想家,还是想得钻心?这段时间我们缝纫厂的任务紧,要完成成都和贵阳、重庆几个商场的合同任务。我想,如果是亚丽只有一丁点儿想家,就等这段时间忙过了才回家;既然,她想家想得钻心,就让她回家一趟吧!”

冷曲亚丽沉闷了多时,突然说:“缝纫社的任务很紧,我还是隔段时间再回家吧!”

王玉华笑了:“亚丽,这里的事你甭担心。要说忙,啥子时间不忙呢?都忙哩。你回家吧,不然,我就要用鞭子往外撵啰!”

白灵说:“妈妈,我陪亚丽回去,一方面是我担心她在路上出问题;另一方面,我想去看一看彝寨风光;还要去搜集彝族的民间歌舞。妈妈,你同意我去吗?”说着,望着妈妈那张喜气洋洋的面孔。

王玉华一直很高兴,她说:“你去开一下眼界嘛,学习少数民族的民间歌舞,这是好事嘛,对你爱好的歌舞专业很有好处。这是明摆着的好机会嘛,咋个会不同意呢?乖女儿,你去吧!”

就这样,白灵心中的疙瘩才算解开了。当晚,她立即打电话告诉了刘亮,关于这件到黑竹沟的大事,向导问题终于落实了。刘亮非常高兴,在电话里不断表扬白灵会办事。白灵约第二天晚上,与冷曲亚丽、刘亮在红芙蓉歌舞厅相会。

红芙蓉歌舞厅在宝子山下,汇水沱岸一条新街上。厅内比较宽阔,装饰也很豪华。由于老板的别出心裁,整个舞厅的色调都是粉红色,老板说:“粉红色能够使人产生激情和联想,人们来这里唱歌跳舞,图的就是享受一种温馨和浪漫的情调,寻找一种精神的寄托。”这老板过去曾沉迷于文学,步北岛后尘,写了一大摞朦胧诗,想当诗人,但一首诗也不能发表,到处碰壁,所以经营起这个歌舞厅来。但他似乎还有点诗心,把这个歌舞厅处处都设计得颇具诗情画意。厅内舞台的正壁上是电视大屏幕,上面显示的一朵夺目鲜艳的红芙蓉占据整个画面,一开一合,一收一张。红芙蓉带着晶莹的露珠,两只彩蝶交叉飞舞,有时在红芙蓉的花芯上扇翅,被合拢的花瓣所掩藏;当花瓣徐徐放葩时,那对鸳鸯蝴蝶又飞了出来尽情欢舞,酷似舞池中的一对配合默契的舞伴。

第二天晚上,当白灵和冷曲亚丽来到红芙蓉歌舞厅少顷,刘亮也来了,他们都非常高兴,说了一些客气话。白灵说,今晚是我们到黑竹沟前的一次聚会,平时各忙各的事,刘亮和冷曲亚丽也从来没有机会交谈。现在,你们跳舞吧,我到舞台上唱歌。

白灵手执话筒,歌声清脆圆润,表情如痴似醉。她的苗条的身影,披着纱巾,拖着长裙,在大屏幕上红芙蓉开开合合的陪衬下,飘飘若仙,光彩照人。

大厅内,几个旋转的吊灯,交叉照射,把一个个红桔似的光影抛来抛去。一对对舞伴像池塘里的鱼儿潇洒自如地游来游去。刘亮和冷曲亚丽踏着慢步,像两个虫子在轻轻蠕动。他俩都缄默不语。冷曲亚丽觉得刘亮的掌心暖烘烘的,像刚从彝寨火塘里取出来的包谷。她耸了一下鼻子,似乎闻到烧熟包谷的特有的香味。她不敢正面看刘亮的脸面,只把头稍微偏向一边。因为她心里明白,刘亮是灵姐心中的白马王子。她不时瞅一眼舞台上尽情歌唱的白灵。她总觉得白灵在唱歌的同时,不时往这边瞧,自己的行动好像在白灵的监视之中,怪不自然的。其实,灵姐不该安排我与刘亮跳舞。她如此想着。她惟恐发生误会,万一灵姐产生错觉……她好不容易才找了这份工作———在白灵家当缝纫工。她知道珍惜这份工作的重要性。她想着想着,魂不守舍,脚步错乱,踩着刘亮的脚背。她穿的是尖跟鞋。她“哎唷”叫了一声,好像不是她踩别人,而是别人踩了她。其实,是她觉得踩痛了刘亮,情不自禁地为刘亮呻吟了一声。她十分抱歉地说:“对不起,对不起。肯定把你踩痛了。”刘亮笑着说:“连这点痛都受不了,我还敢跟着你进黑竹沟吗?”其实,刘亮跳舞也是心不在焉的,他面对冷曲亚丽就好像面对秘密莫测的黑竹沟。他从她的身上似乎闻到了黑竹沟的气息。他的心已在黑竹沟里游荡。

我在偷偷地爱着您,

难道您没有看透我的眼神?

我要约您到神秘的地方,

解读您心中的谜底。

……

白灵圆润甜蜜的歌声在大厅里回荡。灯光交叉飞舞,抛扔着数不清的红桔,撩拨得人们意乱神迷……

未完待续……

杨存辉笔名“艾茵”,成都市人。在省级新闻媒体供职20多年。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年开始发表作品。创作、出版长篇小说《情迷黑竹沟》《蓉城潜影---红色谍工车耀先》《唐场豆腐乳传奇》(《古镇春秋》三部曲之第一部)等3部;中短篇小说《两个女人》《神秘的黑竹沟》《情猫》《金钱与爱情》《桃花水》《人往高处走》等多篇;长篇报告文学《消防英雄》和中短篇报告文学《作家温靖邦的将军梦》、《蓉城打工妹》《火红的晚霞》《白云深处探咸泉》《唐老板的生命钟》《新城从山岰上崛起》等多篇;散文《心底那帧风景》《灵魂的对话》《心底的梦境》《往事如烟》等篇左右;文学评论《鸿篇巨制国魂史诗——评作家温靖邦的战争小说》《在道德与金钱的天平上——评桟桥长篇小说文人无行》、《惟真方能动人——评高甲戏金魁星的艺术特色》等多篇;创作20集电视连续剧《情迷黑竹沟》文学剧本、30集电视连续剧《车耀先》文学剧本被列入成都市年重点扶持作品项目。其长篇报告文学《消防英雄》于年11月获公安部“恒光杯全国公安文学大赛”报告文学奖及小说、散文、文学评论等曾获市、省及全国的几种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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