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京报讯(记者张静雅)北京房山,太行山山脉与燕山山脉交汇处,有一个叫“三流水”的小村庄。与所有埋在大山褶皱里的山村一样,这个村子必须和严酷的自然环境斗争,而村民采取的方式则格外决绝——米的高峰硬是从腰间被掏出了一条米长的隧道。自年三流水人凿穿了燕山,到3年前隧道最后一次加固完毕,“求生之路”已整整走了40年,当年凿山的名当代“愚公”,或去或老。路通了,村里却还是冷清了下去,那些沿着隧道走出去的年轻人,走了再也不回头。当时如果不修路,村庄或许早就整体搬迁了吧?留守的老人们难免有些惆怅。这里山美水好,老人们种出的特产“红肖梨”快要丰收了,有了新的盼头。漫山梨花桃花盛开,岁月终究不能回头,三流水的自强之路,还在艰难地走着。
三流水村通向外界的隧道。新京报记者王巍摄
现实版桃花源记三流水村无流水
出北京市区沿国道迂回曲折的山路西行,在89公里处下道,向南沿盘山路上行3.5公里,就是三流水村了。地处太行山山脉与燕山山脉交汇处,村子被四面高山紧紧抱死:南边和西边是多米高的大凹尖山,翻过去就是河北涿州平原;东南方是多米高的棺材山,越过去就是著名的周口店猿人遗址;东面和北面是多米高的后坡山,属于燕山山系,山后是房山区霞云岭乡*府所在地。老辈人传说曾有三条溪水,交汇到这个山谷盆地,这也是村名的由来。传说毕竟是传说,这三条溪水至少现在的村民都没见到过。
进入三流水村需要经过一条长长的隧道。隧道口立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世外桃源”三流水,板子上介绍着三流水村的自然风貌以及穿越登山步道导览图,洞口上方是五个红色的大字“三流水隧道”。车子开进洞里,洞底路面十分平展,间隔一段就有感应灯不时亮起。隧道不算宽,能容下一辆卡车通行。如果想面对面错车,要拣选偶尔出现的宽阔处小心通过。
经过大约两分钟车程,便能迎来光亮,隧道走到了尽头。出了洞,就是一条十来米的通道,直通村里的小广场。正值防火期,几名穿着红背心的老人正坐在小广场的椅子上,晒着太阳聊着天,村里的小狗旁若无人地遛着弯。
村子小广场上,老人正在晒着太阳聊着天。新京报记者王巍摄
隧道虽然挺长,在外乡人看来不会觉得有什么特别,倒是进村后漫山遍野的桃花梨花会让人眼前一亮。“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发垂髫,并怡然自乐。”用《桃花源记》里的诗句形容这里,并不为过。
关于村子的形成,村中流传着两个版本。其一“大约在年前后,一家姓刘的人也许是逃荒,也许是避战乱,来到这里落脚,繁衍生息就形成了这个村子,现在村子里还是姓刘的人家多。”村民杨忠田说在《百花山志》中有“霞云岭”一章,其中记载:“三流水村,村址海拔米,周围是海拔超过米的石灰岩山地,村域面积14.2平方公里。清代成村。”另外一个说法,则是村民刘进良所称,在新中国成立前后那段时间,有一大队人进入山中建造石板,进而在山中留了下来,形成这个小村子。
无论是什么由来,无可争论的是,大山曾经阻断了这个小山村和外界的交往。进山时那条不算特别的隧道,村里为之付出了整整一代人的青春。隧道改变了村子的走向,也改变了村民们的命运。
俯瞰三流水隧道。新京报记者王巍摄
养猪都不敢养肥因为出山“背不动”
“年,三流水经过拓宽的隧道通车后,村里90岁以上的老人才见到传说中的汽车是什么样子。在这之前,许多人一辈子没走出过三流水村。”曾经担任过三流水村支书的刘振先说,“现在从村里开车到霞云岭最多10分钟,搁过去,翻山去趟霞云岭最快也要半天。”这是他们曾经想都不敢想的,因为,曾经“想要走出去太难了”。
说起原来的出行难,村民打开了话匣子。“那时公社供销社定期收猪,这里的猪都不敢养大,最大的斤,再大就背不动了,更不好背出去卖。”村民刘进良说,村子里卖猪都要靠人力背出去。一只一百多斤的猪,要找三四个壮劳力,背上三四个小时,才能到霞云岭。“赶上收猪的日子,家里有猪的就犯难,猪是活物,装在背篓里不老实,这可是技术活,怂人背不了。一早走上山路,背到供销社,过了磅卖掉,再走回来就天黑了,溜溜儿一天。”刘进良说,那时候村里人都是互相帮忙,不需要给工钱,只要管顿饭就行。
原来的出山路。新京报记者王巍摄
76岁的唐桂生,别看个子不高还挺瘦,当年他一个人可以背斤,是村里出名的壮劳力。有一次往山上送粪,按斤数算工分,他把背篓装出了尖,背到山上一过磅,斤。虽然有一膀子力气,年轻时靠力气吃饭的日子并不让他怀念,“背竹篓的绳子把肩膀都要勒断了。记得有一次,我走在山上,看着前面没有尽头的路,心里难受得想哭。”唐桂生说,在一趟趟的山路中,他心里不时会抱怨为什么自己生在这个村里。
村里人最害怕的是有人生病。“村里有人生病能挨就挨了,实在挨不过的,医院。为了走山路,我们村还有专门背病人的篓子。”唐桂生回忆,曾经有个刘家人,在山上敲石板,被滚下来的石头砸断了腿,疼得一直叫。村里人看情况严重,决定给他背出去治病。“我把家里的门板卸下来,垫上被子当担架,三个人一起把他往外抬。谁想到,走了一半,板子断了。人摔在地上,我们只能轮流背着他出去。”还有一次深夜下大雨,刘老太太病得厉害,唐桂生和另外两个人一起,准备轮流背,把老太太放进篓子,给她盖上雨衣,背起来就上了山。雨大路滑,三个人几乎是爬着走,老太太的儿子跟在后边哭哭啼啼。“我们也着急,生怕走得慢耽误了看病。不知道跌了多少跤,连滚带爬,快天亮了,医院。可是医生说,已经来不及抢救了。”说起这事,唐桂生很伤感,仿佛回到了原来那个无奈的年代。
被贫穷包围村人盼望出逃
刘振先说,村民被困在山里,就像是被贫穷包围了一样,无处可逃。“那时候村里的人都穷,没有一家人家里富裕的。”他说,愈是没有出路就愈是贫穷,甚至穷到连吃的都没有,“玉米皮、树叶子沤烂了,模样跟大粪一样,这就是吃食。穷到连烧的柴火都没有,虽然守着四面大山,但是山上的树木枯草早就被采光了。到冬天,村里几百口人都上山拾柴火,方圆三十里难找到烧的柴草。”想起那时候的生活,刘振先不由得抹了抹眼泪,喝了一口酒。“家里要是再养上个孩子,这日子紧的,真是上顿吃完得去找下顿,一点余粮都没有。”
因为交通闭塞,进出村子都要花上半天的工夫,村里的物资也十分匮乏。谁要是从城里买回件新衣服,村里人能围着看上半天。村里的女孩们更是向往着能嫁出村子,“出逃”到外面去生活。“那时候山外的村子都这样吓唬小女孩,‘再不听话,长大了把你嫁到三流水。’我们村里的光棍多是出了名的。外村姑娘不愿意嫁来,有门路的小伙子就出去给人当上门女婿,有一家的哥仨都‘嫁’出去了,还改了姓。这样出去倒插门的就有60多人。没辙的就只好打光棍,像现在的刘玉国、刘振才都70多了,不还是光棍?”刘振先说。
刘振先并不认可三流水村贫瘠这一说法,他认为,村子里也有好东西,只是当时缺乏一个出口,至少不至于饿肚子。“山里的好东西出不去,外边的东西也进不来,都是因为把村子围起来的大山。我们这里产‘红肖梨’,曾经上过国宴,好年景能产30多万斤。”
红肖梨是好东西,又叫红梨,素有“京北名果”之称,产地就是燕山。在明清两朝,红肖梨还当过贡品。这种梨又大又圆,虽然肉质较粗但特别生津止渴。三流水村的红肖梨还格外甜,因为这里的水质土质都适合种植。村里老人说,大概还没这村子的时候,这里就有野生红肖梨的踪迹,新中国成立后,村里多户人家还找来了树苗进行种植,算是村里的特产。”刘振先回忆,没有路的时候,这些梨全靠人用背篓往外背。“背能背多少?最多也就能背出去十分之一。其他梨呢,自己也吃不完,眼瞅着烂,真可惜。”
犹记当年热血当愚公凿穿燕山
今年87岁的老书记李志斌和老伴还住在村子里。年,他成为三流水村*支部书记,年退下来。老书记虽然年事已高,但腿脚利落,思维也清晰。“那时候,公社里的会很多,经常是早上9点开会。想要不迟到,我6点就要动身,3个小时才能走到。”李志斌说,“我带着村里人从年开始种树,原来这山上光秃秃的,有不多的杂树。我就想要给集体留下点资产,发动社员利用工余时间栽树。三年下来,南山50多万棵树都起来了,现在能有上万亩,都成这个村的观光景点了。”他说,规划时想高山栽油松,低山栽落叶松。“树苗子从山外背,那么多树苗,背起来很费劲,要是有个路就好了,从那时候我就开始考虑凿山了。”
老书记李志斌回忆开凿隧道的往事。新京报记者王巍摄
带领社员种树期间,李志斌随房山组织的参观团去了大寨、林县、新乡。“给我启发最大的是在平谷,那里有一个村子没有水吃,他们打了一个米长的山洞把水从外面运进来。这可就在咱们北京,人家能干咱们怎么不能干。”李志斌说,他回到村里,把想法和村委会的人说了,没想到,大家都举双手赞同,“也都是三四十岁的人了,在屋里跳着脚的喊着‘同意’,大家是被这大山憋屈得太久了”
当时的房山区革委会主任张成基也表示了极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