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到入府之时,她端起了嫡女的尊荣,将恶人一脚一脚碾进深渊。
扮猪吃虎一肚子坏水嫡女X深情高冷手黑心更黑太子
隆冬腊月,窗外簌簌的落着雪花,红梅树下站着一位削俏的少女,眉眼精致,身上穿的却是不合身的锦衣华服。
「小姐,外头凉,咱们进屋吧。」乔嬷嬷轻轻一叹,劝道。
苏清欢收回视线,只轻轻颔首,便进了门。
屋内,桃蕊白嫩的手往炭火上凑了凑,快言快语道:「此等恶劣天气还要来接二小姐,真是又遭罪又晦气!」
「你快别说了。夫人得知当年孩子被抱错,亲生女儿在漠北受苦,眼睛都快哭瞎了,紧赶着催着乔嬷嬷来接。若是这话传到了她的耳朵里,你不死也得扒层皮去。」梨落胆怯的朝门口瞧了一眼,小声劝道。
「我说的哪里不对?」桃蕊没好气的说道,语气里全是不满,「大小姐向来是燕京贵女典范,好端端的成了全城笑话。我看怕是有人看着咱们候府风光,存心找了人来想要鱼目混珠混淆血脉,寻咱们的晦气!」
「清欢小姐也很可怜。本是千金之躯,却流落乡野。好不容易才能回京,小桃,你别这样。」梨落叹息一声,往火盆前凑了凑。
「她被找回来,从此锦衣玉食,可怜什么?」桃蕊嗤之以鼻,突然感觉寒风刺骨,皱着眉头往火盆前凑了凑,「偏她还要在这鬼地方多留两日,也不管咱们受不受不住!」
「你若是不乐意住下,自己走着回燕京便是,在这里撒什么泼!」乔嬷嬷看着苏清欢沉默不语,语气愈发严厉起来,「都给我记住自己的身份,若是再敢对小姐不敬,我便直接处置了去,回到府上再向夫人告罪!」
桃蕊打了个激灵。
夫人如今心尖上挂念的可就是眼前这位。若被夫人知道,她可没有好果子吃!
「天都快黑了,晚膳做了没有?就知道在这里躲懒,赶紧去!」乔嬷嬷呵斥着让她们退下,转而笑着将苏清欢迎进去。
「小姐,您先在屋里暖和暖和,老奴去瞧瞧给您炖的燕窝好了没有。」
乔嬷嬷将火盆里的炭火挑的更旺了些,这才蹑手蹑脚的出了门。
房门被关上,苏清欢眼底渐渐浮现出恨意。
她本是安定侯府的嫡小姐,却因一场战乱,襁褓中的她被村妇故意调换。
村妇之女替她享尽荣华富贵。
而她在家中做最重的活,吃最差的饭菜。漠北冬天酷寒,那对父母舍不得烧炭,就让她用冷水洗衣服,导致手上是多年冻疮累计的伤疤。
记得当年她费了好大的力气绣了一个荷包给心上人,对方看到她的手便嫌恶的皱眉,最终碍于脸面接过,却从未见他佩戴过。
被侯府找到,回到燕京之后,她以为她的日子终于走上正轨,却在最开心的新婚之夜,惨死在那个冒牌货的手上!
死后,她的灵魂飘在身体上空。
眼睁睁看着母亲和兄长接连惨遭毒手,才知道这一切都是祖母和父亲的阴谋。
当年父亲只是侯府庶子,而外祖父却是位高权重的大将军。为了前程,父亲多次上门求娶将军府独女,声称一世一双人,绝不纳妾。
却在迎娶母亲之后,被人耻笑靠女人上位,将心中所有不满尽数怪在母亲头上。最后为了摆脱外祖父一家,与祖母联合,多次设计构陷。甚至狠心的连母亲和兄长都没放过。
她好恨啊,恨自己瞎了眼爱上了人渣,害的外祖一家身首异处!恨自己软弱可欺,竟将全部心神放在狼心狗肺之人身上,而忽略了最疼爱自己的母亲和兄长!恨她心软可笑,竟是替他人做了嫁衣裳!
许是她恨意滔天,老天不忍。让她回到原点,重活一世。
这一世,哪怕穷尽一生,机关算尽,她也要护住母亲、兄长和外祖一家!
从今往后,再也没人敢欺辱他们!
房门被敲响,苏清欢低垂下眉眼,掩盖住里面的情绪,轻喊了一句:「进来。」
房门应声而开,乔嬷嬷笑着进来,身后的梨落端着膳食。
「小姐,该用晚膳了。」乔嬷嬷含笑去扶苏清欢,道,「听春生说,后山有一处院子引了温泉水进来。这天寒地冻的,等会儿小姐用过了膳食,过去泡一泡暖和暖和吧。」
苏清欢点点头,应下,自顾自的拿起筷子用膳。
之前每次用膳,苏清欢总是小心翼翼的招呼她们一起用膳,而且每次都会狼吞虎咽的把饭菜都吃的干干净净,恨不得把盘子都舔干净了。
桃蕊等着看她笑话。
可是等了半晌,也没见她招呼她们。而且坐有坐相,用膳之时也是礼数周到,与之前大相庭径,端的是个大家闺秀的做派。
若是不说出去,任谁都不能将她与乡野村姑认成一处。
桃蕊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这位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
而一旁的乔嬷嬷更是看在眼里,喜在心中。
她不过是稍微提过两句,没想到小姐便将礼仪记住了。到底是候府的女儿,身上的血脉错不了!
用过晚膳,稍作休息。
乔嬷嬷见桃蕊已经将东西收拾好了,便让春生带路,留下梨落和桃蕊看院子。
桃蕊眼珠一转,便笑着上前扶住了乔嬷嬷的胳膊,娇笑道:「嬷嬷,之前是奴婢不对,您给奴婢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吧。小姐赶了这么多天的路,想来也是累了,正好可让奴婢帮她按摩一番。奴婢的按摩之术连老夫人都夸赞呢!」
乔嬷嬷盯着她看了半晌,正想说话,便听到苏清欢道:「如此也好。」
乔嬷嬷便没再阻拦,只道:「到了地方,你好好的伺候小姐,否则仔细你的皮!」
桃蕊乖巧的应下,跟在她们身后。
出了院子往后面走,不多时便看到了温蕴的雾色,天地间一片苍茫,唯有此处尚留一片郁葱。
此处被隔成了一间一间的屋子,供来往的商客使用,私密性好。又有春生在外头守着,也不怕出什么乱子。
乔嬷嬷小心的试了试水温,便替苏清欢宽了衣袍,扶着她下水。
「呀,给小姐擦身子的羊奶膏忘带了,桃蕊,你回去取一下吧。」乔嬷嬷将携带的物品一一拿出来,颇有些懊恼。
桃蕊小声道:「嬷嬷,那东西是您放的,咱们可找不着。不如您回去去拿,奴婢在这里守着小姐。再者说了,奴婢还得给小姐按摩身子不是?」
「你个懒丫头,我还不知道你?」乔嬷嬷笑骂一声,随后起身,道,「那我回去一趟,你可别怠慢了小姐,否则仔细你的皮!」
「奴婢哪敢。」桃蕊笑嘻嘻的说道。
等乔嬷嬷出了院子,她眼中冷光乍现,轻手轻脚的走到苏清欢身后,伸手便将她死死地按在水里。
苏清欢似是被吓了一跳,拼命挣扎着,却慢慢没了动静,沉入池底。
桃蕊又按了一会儿,这才撤了手,轻蔑的看着水里,道:「你也别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命不好,挡了旁人的路!」
说完,她正想走,却被一只手抓住了脚踝,脚下一滑便落尽了水池里。
她刚想尖叫,一双小手狠狠地将她按在水里。温泉水灌入口鼻,她拼命的挣扎着,却丝毫都挣脱不了那只精瘦的小手。
不多时,水下便没了动静,半片涟漪也不曾出现。
苏清欢手下不松,猛地露出头来,呸了一声:「以卵击石,自不量力!」
「呵,小丫头够狠心的。」一声带着轻笑的男声传来。
苏清欢被吓了一跳,她猛然扭头,见一披着白色斗篷的男子站在角落里,似乎与外面的雪景融为一体,只露出一个白皙的下巴。
「搜捕逃犯,都出来!」
鼻尖传来一阵血腥味,苏清欢挑了挑眉:「抓你的?」
男子薄唇微勾,顷刻间便到了她身前,一把匕首横在她的颈间,说出来的话比他身上散发的寒气都叫人觉得冷:「把外面的人打发走,否则……」
「否则什么?」苏清欢平淡的问。
男子似乎没想到被一把匕首威胁着,她还能这么冷静。一歪头,看到浮在水中的丫鬟,随即想到刚才看她杀人的时候脸不红气不喘,便了然。
苏清欢也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收敛了一下神思,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你不想被外面的人抓到,我也不想叫人看见你在我的房间里。我们谈个条件,如何?」
「跟我谈条件?」男子冷笑一声,显然耐心快要用尽,手里的匕首也往前凑了凑。
苏清欢只觉一阵冷檀香扑面而来,下意识的闭了呼吸。
「把门打开!」
「你们是谁?我劝你们速速离开,里面的人可不是你们能惹得起的!」
「事关边塞安危,即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搜!」
「里面之人是安定侯之女,楚将军外孙女,你也敢搜?」
「你是楚峥嵘的外孙女?」听了外面的话,男子脸色变了变,问道。
温热的气息烫着耳畔,冷檀香混合着血腥味,苏清欢皱了皱眉头,没有回话,反而说道:「你若是再不解毒,怕是不等对方进来就没命了。现在我帮你解毒,然后帮你引开外面的人,你帮我把那个丫鬟带走,如何?」
「苏晴嫣可不是长你这样。」男子鸡同鸭讲,却收了匕首。
苏清欢翻了个白眼,听到乔嬷嬷进了院子与来人争论,眼睛瞥向他的腰间玉佩,像是确认了什么,这才悄悄的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白玉瓶,倒出一粒小药丸,趁着对方张嘴说话的时候便将手里的东西扔进他嘴里,小手快速摸在他脖子上摸了一下。
「你的毒已经解了,赶紧走,不要恩将仇报给我添麻烦。」苏清欢不管对方如何反应,从水里站起来,捞起一旁的毯子便披在身上,朝门口走去。
顿了顿,她又指了指水里,道:「别忘了带走。」
她打开房门,不耐的问:「什么事这么吵?」
乔嬷嬷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挡在她面前,将房门掩了掩,从怀里掏出一个令牌,道:「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了,这是什么!」
为首之人打眼细瞧,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赶紧抱拳,恭敬的说道:「不知是楚老将军家眷,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乔嬷嬷冷哼一声,房门关的更小了些,冷声道:「知道了便快些离去,我等此行不想让旁人知道,你可明白?」
「明白明白,小的们绝对不多一句嘴。」那人连忙点头,带着人赶紧离开。
白衣男子吐息一瞬,目露诧异,方才瘀滞的功力,此时已经化开。
他朝门口看了一眼,轻笑一声:「小丫头,有点意思。」
随即捞起水里的尸体,从窗户离开。
瞧着人出了院子,乔嬷嬷才松了一口气,看着苏清欢还湿着头发,拉着她赶紧进屋,拿了帕子给她擦拭。
「外面的事让奴婢去打理便是了,您无需操心。这天寒地冻的,您若是着了凉可如何是好?」
苏清欢没说话,盯着方才男子站立的位置看了一会儿,又瞧了瞧水里,挑了挑眉。
果然守信用。
帮她绞干了头发,乔嬷嬷这才想起来桃蕊,便问道:「桃蕊那丫头去哪里了?」
「不知道,你走了不多久,她便寻了个由头出去了。」苏清欢淡淡的说道。
乔嬷嬷叹息一声,也没怀疑。
桃蕊是大小姐身边的人,此番也是大小姐为了表示自己的心意派了来的,她对小姐心中有不满也是情理之中。
她怕苏清欢心里难过,便小心的劝道:「小姐莫要往心里去,那丫头被宠坏了,等回到府上,奴婢去夫人面前说说,把她发卖了便是,没必要为一个丫鬟气坏了身子。」
苏清欢点点头:「嬷嬷说的有道理,我有些乏了,想回去休息了。」
「好,好好好,那咱们现在便回去。」
苏清欢说的话,乔嬷嬷没有不应的。
一直到天黑了,也没见桃蕊回来,乔嬷嬷打发春生出去问了,谁也没见过她,只好先伺候苏清欢歇下。
「小姐,夫人给咱们的期限快到了,若是再不出发,恐怕赶不及回去了。」
将装了热水的羊皮袋小心的放进被子里,乔嬷嬷这才趁机小声说道。
夫人怕是在京中等的着急了。
苏清欢自个儿掖了掖被角,道:「明日用过早膳便出发。」
「哎!」乔嬷嬷高兴的应下,又仔细的帮她掖好被子,拨旺了炭火,这才出了门。
苏清欢停留在这小院子,自有原因。
她记得太子当年便是在此城中受了伤,伤了根本,从此一蹶不振。而三皇子顺势而起,苏晴嫣与之走的很近,也是靠着他才能将楚家一网打尽。
若是这一世太子无事,与三皇子掣肘,苏晴嫣该当如何?
苏清欢冷笑一声。
若是她所料不错,方才她便完成了心愿。
次日清早,乔嬷嬷便招呼春生和梨落把东西搬上马车,待苏清欢用过早膳,就出发。
来的时候,乔嬷嬷便一路都打点好了,进城便直奔客栈,丝毫不费工夫。
下了马车,苏清欢便觉得有一股不可忽视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寻过去,却只看见空荡荡的街道。
「小姐?」
见苏清欢停在门口不动,乔嬷嬷便将手里的包袱递给春生,折回来寻她。
苏清欢只好收起心中的疑惑,朝她笑笑,跟着进门。
街角处,一个黑衣人站在一身白袍的男子跟前,恭敬的低着头,等待训示。
「让你查的你可查清楚了?」
「是!」黑衣人道,「昨日那女子确实是楚老将军的外孙女,清越世子的亲妹妹,名唤苏清欢。当年安定侯夫人生产之后,与旁人的孩子抱错了。前几日被楚家大公子发现了她,楚家和安定侯府这才发现了当年之事,将人寻回去。只是……」
「只是什么?」男子语气凉薄。
黑衣人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飞速的低下头,道:「只是苏家的老夫人似乎不舍得那位冒牌货,说服了侯爷对外宣称苏晴嫣是大小姐,而苏清欢是养在乡下的二小姐。」
「苏清欢?」白袍男子问道。
黑衣人点点头,道:「正是。」
「很好。」他点点头,手指捻了捻,面上毫无波澜,「退下吧。」
云奚躬身就要退下,这才想起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没说,又立刻道:「殿下,属下的人查到,国公府的小公子也到了丘泽城。」
「霍方野?」封辞皱眉,「他来做什么?」
「说是给霍老夫人寻寿礼的。」
「呵。」封辞冷哼一声,沉着脸问,「那边可有什么动作?」
云奚点头,脸色也凝重起来:「那边已经开始行动了,属下的人在四方山上发现了对方的一处窝点,里面的人都是土匪妆扮,屋子里装的全是军火,怕是意图不轨。」
「传令下去,前去四方山,剿匪!」
「是!」云奚抱拳,转身就要去准备。
「慢着。」封辞叫住他,「在送行队伍里,安排几个人。」
云奚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家主子说的是什么意思,倒也爽快的应下。
左右也是清越世子的亲妹子,也算是自己人,派个人保护也说的过去。
他等了一会儿,见封辞再没有别的吩咐,这才悄悄离开。
封辞看着客栈的方向,笑了笑:「小丫头,咱们又见面了。」
因着期限将至,乔嬷嬷担心夫人挂念,便催着春生赶路。一路上出了晚上住宿的时间,大部分都是在马车里度过的。
就是乔嬷嬷和梨落两人,都有些受不住了。
反观苏清欢,却没有露出半点不适,倒是怡然自得。
乔嬷嬷暗暗点头,这番气魄,才是候府嫡女、将门之后的样子!
「小姐,娘,咱们再有半个时辰便可进城,最多一个时辰便可到府上了!」马车外,春生的声音带着些雀跃。
乔嬷嬷和梨落暗自松了口气。
好在是赶上了。
苏清欢闭着眼睛,乔嬷嬷还当她是睡着了,实则并没有。
她记起当年自己回府那一日,小心翼翼,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落落大方。但是在那些环肥燕瘦的姐妹面前,终究还是露了怯。
特别是看到那个冒牌货之时,两厢对比,她更是自卑到骨子里,恨不能钻进地缝里。
她努力忽视姐妹们的嘲讽,祖母的失望,用尽全部力气,却也忽视了母亲看着她时,那温柔、慈爱又悲痛自责的目光。
那时的她,大字不识一个,也时常闹笑话,听不懂姐妹们的嘲讽,小心翼翼的讨好着,得来的是更加大声的嘲笑。后来,连带着那些丫鬟都瞧不上她。
至于手段高深的祖母,更是看到她就叹气,最后索性免了她的请安,眼不见为净。
那时的苏晴嫣,总是温柔的安慰她,教她写字读书,还帮她解围。因此,她将苏晴嫣奉为苦难日子中的一抹亮光。
纵使苏晴嫣夺走了本应属于她的一切,她也从未恨过,反将她当成目标来学习。学她的穿着,学她的动作,学她的妆发,更学她的表情。
明明自己的五官立体且明艳,带着些英气,却学苏晴嫣小家碧玉,淡扫蛾眉。明明自己身量高挑,腰细腿长,却学苏晴嫣粉雕玉砌,活泼娇俏。明明……
明明与她是截然相反的两种类型,却从未好好认识自己,一双眼睛,只盯着别人。
最终只落得一个东施效颦、矫揉违和的尴尬罢了。
「小姐?小姐?」
苏清欢睁开眼睛,从自己的情绪中抽出,一双明眸看向乔嬷嬷。
「小姐,咱们到了。」乔嬷嬷脸上的笑真实了几分,「下车吧。」
苏清欢愣了愣,随即便起身,整理了一下被压住的衣裙。
梨落早就先下了马车,在外面等着。
苏清欢由乔嬷嬷扶着,钻出马车。
想来是碍于苏夫人的面子,阖府上下的女眷都在门口等着,只除了老夫人。不过,老夫人也派了身边最得力的红姑来。
纵使如此,她还是一眼便看到了站在车前,泪眼婆娑的母亲,眼眶一红。
马车下有个小厮跪趴在一旁,苏清欢搭上梨落递过来的胳膊,轻踩小厮的背,端庄得体的下了马车。
她走到苏夫人的跟前,尚未说出一句话,便被一个尖锐的声音打断了。
「二姐姐呢?怎么不见她出来?可是要祖母和大娘亲自请她?」
苏紫茗对着苏清欢翻了个白眼,冷笑道:「你是谁?可是二姐姐身边的丫鬟?咱们候府可不是谁想进便进的,二姐姐初来乍到不知道规矩,但是我可不一样。瞧你这一副狐媚子样儿,就知道不是个安分的,赶紧打哪来的便回哪里去,免得到时候丢了性命,那可不值当的!」
有些瞧了出来的,忍不住笑出声来。
来者由乔嬷嬷亲自扶着从马车里头出来,这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有的殊荣,可见这位便是正主了。
且不说这个,只那张脸,一看便知道是从夫人肚子里出来的,没有敢认错的。
苏紫茗这么说,不过是想打她的脸罢了。
谁都知道她与苏晴嫣交好,处处唯她马首是瞻,做出这番举动来不足为奇。
只是可惜,今日这个场面,她怕是讨不了好去。
果不其然,苏夫人当即便变了脸色。
只是尚未发作,便被苏清欢拦下了。
她上前拉住苏夫人的手,笑中带泪:「这一路上,欢儿总是忐忑的,怕到了府里,认不出自己的娘亲来。可是方才看到您的脸,欢儿便知道不会认错,您便是欢儿的娘亲,对吗?」
苏夫人咋也忍不住,上前大力的将她抱住,哽咽道:「是,欢儿没有认错,我便是你的娘亲,是你那眼盲心瞎的娘亲啊!是我对不住你,这才让你流落在外吃了许多苦头!欢儿,你怪娘亲吧!」
苏晴嫣放在暖袖里的手一紧,眼中有难堪一闪而过,面上却不动声色。
她知道多少人在看她的笑话,所以,她不允许自己被人瞧出任何的不妥。
苏清欢回抱母亲,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断的滑落,笑容却愈发的明艳:「怎么会?您是这么温暖的娘亲,欢儿开心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怪您呢?」
「欢儿……」苏夫人闻言更是心疼,哭的妆都险些花了。
在场之人无不动容。
红姑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水,这才上前扶住二位,劝慰道:「夫人,这大冷天儿的,别叫二小姐在外面冻着了,咱们进屋说话吧。老夫人那里还等着呢。」
一声「二小姐」硬生生将苏夫人从初见女儿的喜悦和心痛中解救出来。
她咬着颤抖的唇,眼中满是内疚。
她要如何告诉她的欢儿,是娘亲没用,寻回了你,却无法将属于你的名分还给你?
上一世她不懂,在心里悄悄的怨恨过。
可是重活一世,她如何看不懂母亲眼中的含义?
她装作不认识红姑的样子,笑容腼腆又迟疑:「这位……说的不错,欢儿刚回来,理应先去给祖母见礼才是。」
「奴婢红姑,是伺候老夫人的。」红姑屈膝福了福身子,主动解答。
苏清欢伸手将她扶起来,笑道:「嬷嬷多礼。」
红姑眼中惊讶一闪而过,面上的笑也真诚热络了几分。
苏清欢却没有错过她的一举一动。
红姑是苏老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嬷嬷,自小便跟着老夫人,几十载的情分,她无意中的一句话,便可动摇老夫人的决定。
上一世她不知,在苏晴嫣看似无意的诱导下,她将这位红姑里里外外得罪了个干净,也失了老夫人最后几分心软与怜悯。
重活一世,她自然不会这么蠢。而这红姑,她也不能轻易得罪了!
她要一步一步,夺走苏晴嫣在意的一切!
「欢儿刚回府,红姑可莫要惯坏了她。」
红姑虽然只是个奴才,却因着老夫人的关系,在府里头也是有几分脸面的,即便是苏夫人和二房的见了,也要给几分薄面,不曾让她屈膝。
她今日如此,可见是给足了苏清欢面子,苏夫人自然高兴,便说笑了一句。
红姑笑道:「奴婢瞧着二小姐端庄大气,可不是会被惯坏的。老夫人这几天也常跟奴婢念叨,细细想二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儿呢。等下她老人家见了,怕是要高兴的多吃一碗饭。」
「也就红姑你敢这么编排母亲。」二房的侧室苏柳氏扭着纤腰上前,说笑了两句,扶着苏夫人的胳膊道,「大嫂思女心切,大家伙儿都知道。只是这天寒地冻的,欢儿穿的又少,可受不得冻。」
苏晴嫣也上前,将自己的暖袖拿下来帮苏清欢戴上,眼睛红的像兔子一般:「妹妹回来便好,姐姐……姐姐……」
哽咽,说不出话来。
苏夫人脸色登时便不好看了,冷着脸道:「我给我女儿准备了汤婆子,秋容,还不递给小姐?」
秋容便上前,将苏清欢手里的暖袖拿走,送上一个汤婆子,外面用白底绣红梅的绣件儿包着,搭上苏清欢身上这套月白对襟石榴红马面正正好。
秋容也发现了,笑道:「到底是夫人身上掉下来的肉,论了解小姐,还是得夫人。」
言外之意,这是苏夫人亲手做的。
苏清欢笑着谢了苏夫人和秋容,并未理会苏晴嫣。
红姑看在眼里,倒也没说什么,张罗着让大家进府。
众人看在眼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都是人精,不管心里怎么想的,面子上却都是热热闹闹的。
而从头到尾都无人理会的苏晴嫣和苏紫茗,惨白着脸,跟在后面。
苏紫茗一口银牙要咬碎,凑到苏晴嫣耳边恨声说道:「这个贱人,哪里来的底气,竟然敢这么对我们?待会儿见了祖母,我定要她好看!」
苏晴嫣眸光转暗,淡淡的说道:「她才刚回府,众人自然是捧着她的,你也莫要为了我冲撞她,免得叫祖母和母亲伤心。至于我……」
她哽咽一声:「我没事,以后还能侍奉在祖母和母亲身边,便是我的造化了,我不求什么。」
苏紫茗听了更气,道:「她一个乡野丫头罢了,有什么好捧着的?姐姐莫要气馁,你容貌才情样样比她好,断没有让她踩在脚下的!你且瞧好吧,我定要让她丢脸!」
眼瞅着进了老夫人的永寿院,苏晴嫣也不好再说,只捏了捏她的手,朝她感激一笑。
苏紫茗得了鼓励,更是满怀信心,她一定要让苏清欢在祖母面前丢脸,让她成为全府的笑柄,再也抬不起头来!
「欢儿,这边是你祖母的院子了。」苏夫人一路上都拉着女儿的手,到了一处便与她讲解一番。
她停下脚步,一便帮苏清欢整衣领,一边说道:「你不要怕,一切都有娘亲在。」
顿时一股暖流从苏清欢心中划过。
她当然不怕,只是如今侯府蒸蒸日上。为了复仇,她要隐忍,不仅不能打草惊蛇,流露出半点异样来。
还要装出一副讨喜的模样。
苏老夫人喜好排场,最爱些华贵张扬的物件,地上铺的砖都是从万寿山里雇了仆役徒手挖,又千里迢迢运来的。然后让能工巧匠裁成一块块,精雕细琢,精巧绝妙。这屋子里头的座椅都是用的上等紫檀木,隔断更是用了一金难求的沉香木,请了木雕大师傅鸿章到府上住了两载才完工。
更别说那架子上摆着的南海红珊瑚,冰魄玉如意,宫里头赏的各种物件,和西域进贡的象牙。就连平日里用来插花的瓶子,都是几朝传下来的。
一室之内,精雕细琢,极尽奢华,令人叹为观止。
上一世苏清欢被眼前的景象镇住,眼睛不由自主的盯着那些物件,左右打量,惹来众人的嘲笑。
这一世,苏清欢似乎看不见眼前的奢华,目光坚定,面带浅笑,轻移莲步,在大厅中央站定,朝老夫人跪拜叩首:「不肖孙女清欢,见过祖母,祝祖母福寿绵长,万福金安。」
老夫人心里满意了几分,轻轻点头,道:「这便是欢儿吧?快快起来,到祖母跟前儿来,让祖母好好瞧瞧。」
候府外发生的事,已经有人跟她禀报过。
苏清欢眸子亮起来,有些羞赧的朝她走过去,依偎在她身边。
她脸上带着甜笑,道:「祖母身上可真香,像是太阳的味道。」
老夫人被她这么一说,忍不住笑起来,伸出手爱怜的摸摸她的头。
眉眼像苏楚氏,这鼻子和嘴巴却随了父亲苏昭源,也像老夫人。
看到此处,苏老夫人的心中更是软了几分。
苏紫茗讥笑道:「什么像太阳一样,二姐姐还真是没读过书,便口无遮拦!」
苏清欢有些委屈,往老夫人怀里凑了凑,小声说道:「就是像太阳一样,在我们漠北,天冷,太阳出来的也短暂,可是那是收成的保障,所以大家都拜太阳神,因为只要有太阳,我们就能活下去!」
声音虽小,但是却堪堪可以让在场之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语气里是为自己正名的坚毅和倔强,还有对亵渎自己信仰的不满。
自从知道府上唯一嫡亲的小姐在漠北之事,候府上下便多多少少了解了一些那边的风土人情和生活习性,知道苏清欢所言不假。
正是因为了解过,才更是知道苏清欢那句话的含义。
苏老夫人,是她的信仰。
这是多大的恭维?
可在这个小姑娘嘴里说出来,没人会质疑这句话的真假。
老夫人更是胸口热热的,蒸红了眼眶。
苏楚氏和苏柳氏也都红了眼睛,忍不住用帕子按着眼角,以免失态。
苏紫茗却冷笑一声:「在咱们盛安朝,只有一个神,那便是皇上。你可知你的这番言语,会将祖母推上风口浪尖,将咱们安定候府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吗?」
面对苏紫茗的厉声质问,苏清欢也直起身子来,昂着小脸,丝毫不服输:「我们漠北虽然偏远,却也是盛安朝的国土,自然知道皇上是最尊贵的!皇上也像太阳一样,每天都洒下阳光关怀着我们,他是盛安朝所有百姓心中的太阳。」
「可是我说祖母是我的太阳又有什么不对?祖母就是很温暖!哪个父亲不是孩子心中的大山?难道孩子说自己的父亲是大山,皇上便变得渺小了吗?难道孩子说自己的祖母是太阳,皇上便不再给我们温暖了吗?」
「你这是强词夺理!」苏紫茗被她一阵抢白,哑口无言,只好咬着牙怒喝道。
苏清欢也双手叉腰,冷哼道:「你才是胡说八道!」
「好了,你们姐妹二人这刚见面,怎么变吵起来了?」苏老夫人笑笑,制止了二人的闹剧。
她指指苏清欢,扭头笑着对苏楚氏说道:「也不知道这孩子随了谁,伶牙俐齿的,偏偏还是能说出个道理来。」
苏楚氏担心苏老夫人心中不喜,赶紧说道:「妾身回去便好好教教她,莫要如此口无遮拦,争强好胜了。」
「哎,小孩子罢了,还是这样活泼些的好。」苏老夫人笑着说道,「咱们府上也正好少这么个性子的。」
苏楚氏见老夫人并非不喜,这才放下心来。
一旁的红姑却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夫人不知道老夫人为何如此说,奴婢可是知道。老夫人还问小姐随了谁,可不就是随了老夫人吗?」
「你这个坏家伙,越老越口无遮拦!」苏老夫人笑骂道,伸手佯装要打她。
红姑灵活的躲了过去,捂嘴笑道:「老夫人还不想让奴婢说了,可奴婢偏要说。咱们老夫人如同二小姐这般大的时候,便是如此性子,一张嘴,利的很。奴婢可不信两位夫人没听说过!」
「好你个老家伙,越不让你说,你越要说。当着小辈儿的面也敢编排我,看我不打你!」老夫人佯怒,伸手就要打。
苏楚氏和苏柳氏忍不住笑起来,几个小姐也笑呵呵的,毫不遮掩,气氛一下子热闹起来。
只是在这样的气氛中,苏晴嫣的脸色越来越白了。
保养得宜的指甲陷进肉里,丝毫不觉得疼,只觉得全身冰凉,如坠冰窖。
她在候府的所有仰仗便是老夫人了,若是连老夫人的仰仗都没了,她还有什么?她留下来的意义还剩下什么?
到时候她便是一个多余的人,人人都敢欺她辱她,而她,却辩白不得。
不行,她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她不能让苏清欢踩在她的头上!她要更努力,比苏清欢强,让自己更有价值,让安定候府离不开她!
苏清欢虽然在老夫人身边与大家笑闹,却也在苏晴嫣身上留了一分心神,也将她的神情全都看在眼里。
她就是要让苏晴嫣慌,只要她慌了,便会有动作,多做多错,她便可以做文章!
苏晴嫣,我要让你也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突然,她感受到一股不可忽视的目光。
她顺着感觉寻过去,正好看到慌乱低下头的苏长乐。
呵,她倒是忘了还有这个好妹妹了!
那个看似胆小如鼠,却城府极深的好妹妹!一步步从一个二房的小庶女,成为当朝佞臣的正室,睥睨天下。
当年她和她的亲人们惨死的那场婚礼,可没少了这位的推波助澜!
这一世,一个都少不了,统统下地狱去吧!
「老夫人,各位夫人,小姐,午膳准备好了,可是现在用?」苏老夫人身边的丫鬟乔露面带笑意从外面进来,脆声问道。
「瞧我,见到欢丫头都高兴的忘了用膳了。」苏老夫人看向苏清欢,问道,「可是饿了?咱们现在就去用膳。」
苏清欢便点点头,将苏老夫人扶起来,拉着她的手就往外走。
苏晴嫣见苏老夫人半点都没顾及自己,顿时慌了,慌忙开口:「祖母……」
二房的苏长宁噗嗤一声笑出来,施施然走到苏清欢面前,揶揄道:「欢姐姐有所不知,往日里啊,您现在站的这个位置都是晴嫣姐姐的,所以……」
在自己喊出那一声之时,苏晴嫣便知道不妥当了,只盼望着没人听到,可没想到,却被苏长宁那个蠢货说了出来!
苏清欢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妹妹,眼中带笑,却未表露出来,只做出一副惊讶为难的表情来。
「长宁,胡说什么呢!」苏柳氏立刻开口训斥道,却并未解释。
苏晴嫣心中暗恨,面上却咬了咬唇,摇头道:「长宁妹妹说笑了,我的位置本来便该是清欢的,以后这种话莫要再说了,免得伤了姐妹和气。」
面无血色,眼眶微红,看起来倒是显得这番话说的言不由衷了。
苏楚氏面色变了变,但是碍于苏老夫人的面子,倒是没说话。
苏老夫人笑着解围,朝苏晴嫣招招手,等她走到自己身边,这才牵住她的手,笑道:「都是自己家姐妹,怎么还未这点小事争风吃醋起来了?你们都是祖母最疼爱的孙女,祖母都疼!」
苏长宁笑嘻嘻的上前,故意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来,问道:「祖母,您没有拉宁儿的手,宁儿还是您最疼爱的孙女吗?」
「你这个泼皮!」苏老夫人笑骂道,「不疼谁也得先疼你,不然岂不是要被你这张小嘴烦的吃不香睡不好?」
「宁儿就知道,祖母心里其实最疼宁儿了!」苏长宁笑嘻嘻的给老夫人行了礼,便退到苏柳氏身边去了。
被这么一打岔,气氛倒是好了些,一行人移步偏厅。
饭菜已经上齐,苏清欢将老夫人送到主座,就往苏楚氏身边走去。
「欢丫头,你来,坐在这里。」老夫人指了指她旁边的座位。
苏清欢一看,吓的赶紧摆手:「不可不可,清欢是小辈,还是靠着姐妹们坐吧。」
「哎,都是自家人,你母亲和婶婶也不会在意。」苏老夫人转头问苏楚氏和苏柳氏,「你们说,对不对?」
苏柳氏是个人精,满面笑容的走到苏清欢身边,将她推到老夫人身边坐下,这才说道:「今日这顿饭便是为你接风洗尘的,咱们可都是陪衬,这个位置该你坐。」
苏楚氏见人人都不敢轻视自己的女儿,心里也满意舒坦,笑着说道:「弟妹,欢儿还小,你可莫要这样抬举她了。到底尊卑有序,让她和姐妹们坐在一处,联络联络感情也好。」
「琼霄,你就是太规矩了。」苏老夫人开口,「今日即是家宴,我安排个座位也不成了?」
苏楚氏赶紧说道:「自然是成的。只是欢儿才刚回府,许多规矩还不懂,儿媳怕冲撞了您,这才……」
「冲撞不了,就坐这儿吧。」苏老夫人打断了她的话,朝苏清欢笑道,「你母亲惯是个规矩的,咱们自家人在府上,不讲究这个。」
苏清欢看了看母亲,笑着对苏老夫人说道:「欢儿自小在乡野长大,母亲有顾虑也是应该的。您瞧晴嫣姐姐坐在您的身边,母亲可不是就没有担心她会冲撞您吗?等过些时日欢儿学了规矩,她就不担心了。」
坐在苏老夫人另一边的苏晴嫣愣了愣,顿时觉得屈辱。
她自小便深受老夫人疼爱,自然在她身边也是例外,这个位置便是她惯坐的,向来没人敢说三道四。方才她也是习惯性便坐下了,如今从苏清欢的嘴里说出来,倒是显得自己没规矩了。
在场之人哪个不是人精,平日里都被苏晴嫣压一头,但是想着她是长房嫡女,忍便忍了。可如今她是个冒牌货,虽然老夫人护着她,但是姐妹们心里到底是不服气的。
是以此言一出,无人为她说话,都在一旁看热闹。
老夫人的眼神也暗了暗。
苏清欢像是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一样,瞪着无辜的大眼睛问:「大家都是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了?可是欢儿说错了什么?」
说完,她便诚惶诚恐的看向母亲楚琼霄。
「没有,大家只是在想着位置怎么坐呢!」苏柳氏笑着出来圆场,将楚琼霄推到苏清欢身边坐下,自己又坐在了她的下首,然后对还站着的姐妹们说道,「都别愣着了,快坐下,免得这饭菜凉了。」
楚琼霄在桌下感激的捏了捏她的手,苏柳氏便握了握她的指尖以示回应。
「祖母,嫣儿伺候您用膳吧?」苏晴嫣看了苏清欢一眼,故意说道。
她第一次回来,定然是要抢着在祖母面前表现的。
可惜候府规矩大,这用膳的规矩更是繁琐,她定会丢脸!到时候看她还如何讨得祖母欢心!
苏清欢低垂着眼眸,看向桌子上的饭菜,像是被这些菜式迷住了眼,心里却是在冷笑。
当年她确实是蠢得想要在老夫人面前表现自己,可惜自己什么都不会,竟然将净手的香汤端给老夫人喝,惹来众人的嘲笑。
重活一世,她自然知道如何得体的伺候用膳了,可惜,她不稀罕了!
苏老夫人看了苏清欢一眼,便道:「欢儿,你可想伺候祖母用膳?」
苏清欢佯装恋恋不舍的从饭菜中回神,顿了顿才笑弯了眼睛,回道:「欢儿自然是一百个愿意的。只是欢儿初来乍到,都没见过这么好的饭菜,也不懂规矩,用餐礼仪也是在路上跟着乔嬷嬷现学的,不好卖弄,担心偷鸡不成蚀把米,那岂不是丢了人?」
「既然晴嫣姐姐主动提出,欢儿也不能抢在她前头去,免得晴嫣姐姐觉得我是要抢了她的东西,伤了姐妹和气。不如就让晴嫣姐姐伺候祖母,欢儿在一旁学学,会去之后再问问下人们,学会了再伺候祖母。」
苏清欢说的真诚,倒是让人无法拒绝。
苏晴嫣倒是一下子白了脸色。
她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将她苏晴嫣比做了下人?
她本来没将苏清欢放在眼里,今日这一见,倒是令她刮目相看啊!
「既然如此,那便让晴嫣伺候吧。」苏楚氏也说道,「往日都是晴嫣伺候,不能欢儿回来便什么好事都落在了她的头上。」
话都说到了这份儿上,苏老夫人也不好多说,便点头应下。
苏晴嫣努力压下心中的愤怒,这才让自己没有在众人面前失了礼数。这往日她觉得荣耀的事,也变得如芒在背起来。
现如今她是一个鸠占鹊巢的孤女,这样上赶着伺候祖母,倒是显得她心虚了!
偏偏苏清欢这个罪魁祸首还瞪着大眼睛盯着她,让她一点错都不敢出!
饭前的一切仪式都完成,苏晴嫣长舒了一口气,觉得累极了。
倒是苏清欢满心欢喜,盯着自己的手细细的看,还凑上去闻一闻。
苏长宁见她如此,笑出来,问道:「欢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呢?」
苏紫茗冷笑一声,小声道:「丢人现眼!」
苏清欢就当没听到苏紫茗的话,笑嘻嘻的说道:「漠北水少,要用水的话,得去村里的深井里挑,所以我们极为爱惜水。而且冬天柴少,也不舍得用,我每次洗衣服洗碗的时候,都是用凉水,这还是这十四年来,我第一次用热水洗手呢,而且这水还是香香的,特别好闻。」
她这话一落,众人倒是愣了愣。
她们见苏清欢的时候,觉得她落落大方,倒是没有小门小户的穷酸样,就都下意识的认为她过的也不错。
如今听她这么一说,倒是都愣了。
偏她还说的无比真诚,语气里也没有半点不满,仿佛一点都不记恨那些年受的苦,倒是让人更觉得心疼了。
苏楚氏的眼睛又红了,她离得近,可以看到苏清欢手上大大小小的疤痕。
「可怜的孩子,你怎么一早没有说?」苏柳氏也红了眼眶,隔着苏楚氏就去握她的手,一摸上那双手,顿时落下泪来,「你这是遭了多少罪,才将好好的身子糟践成这样啊!」
苏清欢见她哭了,顿时手忙脚乱的想去给她擦泪,伸出手去,又想到自己手上粗糙,又怯生生的缩回来,着急的劝道:「婶母,您别哭呀,清欢不苦的。我的手已经好很多了,乔嬷嬷给的药管用,再抹几天肯定就全好了!」
听了她这话,众人更是难受,几个姐妹也都红了眼眶。
「你快再仔细与祖母说说,你这些年都是怎么过的?」苏老夫人泪眼婆娑,让红姑将她拉回来坐好。
苏清欢看了看众人,这才说道:「也没什么,就是种地,割草,喂鸡,喂牲口,冬天好,冬天只需要砍柴就行了。这些活那里的孩子们都做的,不止欢儿。」
众人如何听不出来她是在尽量说的轻巧了些,可是在养尊处优的候府来说,即便是最下等的仆役,也不会将这些活儿全都做了。
可怜她一个天之骄女,小小年纪,竟然将这些苦楚全都受了!而正真的冒牌货,竟然享受了这么多年的荣华富贵,半点苦都没吃过。
就连苏紫茗眼眶都红了,一席人泪眼婆娑,旁边站在伺候的丫鬟也忍不住擦眼泪。
她越是这么懂事,就越是让人心疼。
心里两厢对比着,众人的目光便不由自主的看向苏晴嫣。
苏晴嫣今日本来做好了打算看着苏清欢出丑,让候府众人都不待见她,到时候即便她是真的,她苏晴嫣是假的,也要让众人说不出口去!
可是今日见到苏清欢,她落落大方,行动处与京中贵女无二,容貌更是捡着父亲和母亲的优点长得,在漠北蹉跎了十几载,却依然肤白貌美,身量更是比寻常女子高挑些,占尽了好处!
而她只剩下祖母了,为什么苏清欢还要来抢她唯一的依靠!
她不能输,她不想去那个鬼地方,她不要过苏清欢以前的人生!
想到这里,她拭去眼角的泪水,哽咽道:「妹妹受苦了,可是这些苦本来是嫣儿来受的,嫣儿对不住妹妹,也对不住候府对嫣儿的养育之恩!」
「傻孩子,你说这些岂不是要挖祖母的心?」苏老夫人心疼不已,伸手去擦她脸上的泪珠,「我养了你十四载,府上也早就将你当成了一家人,你再说这样的话,岂不是让大家心里都不好受?」
「是嫣儿的不是,只顾着心疼妹妹了,没有顾及到祖母和大家的心情。」苏晴嫣顺势扑到苏老夫人的怀里,低声啜泣。
「好了,好在欢儿也回来了,往后再也不用吃苦了。」苏老夫人说道。
一句轻飘飘的话便将苏清欢这十几年的苦难全都掩盖过去,可见老夫人是真的心疼苏晴嫣,即便是嫡亲的骨肉也动摇不了。
几个小辈的心中暗嘲,面上却谁都没有表现出来。
「祖母说得对,欢儿回了家,以后有祖母和娘亲护着,定然不会再有人欺负欢儿了!」苏清欢笑嘻嘻的说完,随即问道,「那咱们可以吃饭了吗?我闻着这香味儿,都忍不住咽口水了!」
「哈哈哈,你这个傻孩子,」苏老夫人无奈笑道,「好,都快些用膳吧。」
苏晴嫣也从苏老夫人的怀里起身,伸手想拿汤勺给老夫人盛汤,却被苏清欢抢在了前头。
看她猴急的样子,大家不动声色的看着。但是见她将那碗猪肚汤放在了苏老夫人跟前的时候,众人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
苏晴嫣笑着说道:「妹妹初来府上,想来是不了解祖母的口味。祖母多年礼佛,不用荤腥,这猪肚汤还是妹妹自己吃吧。」
说完,苏晴嫣便拿起汤勺,盛了另一碗海带汤给老夫人。
没想到却被苏清欢拦下了。
「这碗海带汤确实不错,只是这汤中加了一味当归,我们年轻人喝了自然没有什么。但是祖母肠胃虚弱,眼下又犯胃病,当归滑肠,不可多喝。」
「祖母何时犯了胃病,你可莫要胡说,诅咒祖母!」苏紫茗好不容易抓住她的把柄,立刻呵斥道。
永寿院不管出了什么风吹草动,各房各院必然知晓,何况是祖母犯了胃病这种事。若是真的,早就传的沸沸扬扬了,她怎么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其他人也都看向苏清欢,看她如何收场。
刚回府,不知道祖母习惯也是应该的,无人会怪她。但是若是借此便胡乱编排祖母,那可就是品性问题了。
一个人,可以笨,却不可品性有污点。
苏清欢看向苏老夫人道:「方才欢儿扶着祖母出门的时候,发现她老人家脉象虚弱,舌苔齿痕。方才坐下之后,我瞧着她用手捂了捂胃部,轻微皱了皱眉头,便推断是肠胃不适所致。猪肚汤有养胃的功效,这才以为那是特意给祖母准备的,这才贸然盛了一碗,险些坏了祖母的修行,是欢儿的不对。」
「你还学过黄岐之术?」苏楚氏惊讶的问道。
她怎么不曾听乔嬷嬷说过?
苏清欢笑笑说道:「和山里的郎中学过几年罢了。」
苏楚氏和苏柳氏便赶紧慰问老夫人,得知是真的,连连训斥红姑不将此事告知她们。
苏老夫人便道:「无妨,老毛病罢了,又不打紧。如今府上是多事之秋,也不拿这些子事来烦你们了。倒是没想到竟然被欢丫头看了出来。」
苏清欢心中冷笑,多事之秋?
是怪她被找了回来,挡了苏晴嫣的路吗?
「竟然是真的,欢姐姐好厉害!」苏长宁两眼冒光,「咱们京城,世家女子可不许学这个,欢姐姐你这还是头一份儿呢。」
「长宁!」苏柳氏冷着脸呵斥了一句。
苏长宁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赶紧解释道:「欢姐姐,长宁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不是在京城长大的不知道……不是,我是说……」
看苏长宁越说越错,急得快哭了,苏清欢忍不住笑出来。
苏府上下,就只有这一个妹妹是个单纯的性子,前一世她也是常常护着自己,只是她那时被仇恨蒙住了双眼,竟是半点也没看出来她的好。
还是自己死后,灵魂飘在身体旁边时看到她哭红了双眼去找霍方野和苏晴嫣理论,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些年失去的都是什么。
「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没有在意。」苏清欢笑道,「我并不觉得我在乡野长大这些年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各人有个人的缘法,那是我从前安身立命的本事,我很感激那个郎中见我是个女子也愿意教导我。」
「因为我有了这样的造化,我在我养父母眼里才算是有了用处,打骂也少了,我很开心。」她笑着说道,「这都是很好的,就算以后可能用不上了,我也很感激从前学过。」
「他们还打骂你?」苏长宁倒吸一口气,「他们不是知道你的身份吗?他们怎么敢?」
说着,还看了苏晴嫣一眼。
在座的人的都知道,当年之事并非是无意间抱错,而是那民妇故意为之。没想到他们知道苏清欢的身份,不仅不觉得羞愧,还要动辄打骂,当真是猪狗不如!
这也是苏楚氏知道之后,闹着要将苏晴嫣赶走的愿意。想到她十四年来将仇人的女儿如珍如宝的养大,而对方却这样糟践自己的孩子!
他们现在是跑了,但是没关系,总有一天她会将他们找出来,替她的女儿加倍还回来!
「欢儿妹妹,是我的不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们会……」苏晴嫣又红了眼眶,哽咽着给苏清欢道歉。
不等旁的人说话,苏老夫人便开了口:「这件事与你何干,你们两个终究都是苦命的孩子。日后你们都要对欢丫头好些,也好弥补她这些年所受的罪。」
苏清欢心中冷笑,苏老夫人终于按捺不住暴露真实面目,护着苏晴嫣了。
戏演到一半就罢演,这可不是个好戏子。
别人心里也门儿清,若是当真心疼苏清欢,即便是不舍得苏晴嫣,也该早早的将她送去庄子里。
都是苦命的孩子?
苏清欢确实是命苦,可她苏晴嫣却是鸠占鹊巢,从一个小村姑摇身变成候府嫡女享了十四年的福!
若是她命苦,那这世上当真是没有有福气的人了!
席上之人各怀心事的用过了午膳,苏老夫人便说乏了,让他们都退下了。
苏柳氏知道苏楚氏刚与女儿团聚,必然是有许多话要说的,便说好晚膳一起用,便带着二房的众人离开了。
苏晴嫣没有走,她亦步亦趋的跟在苏老夫人身边,眼睛红肿。
「见到欢丫头,你有什么想说的吗?」苏老夫人端坐在罗汉床上,淡淡的问道。
苏晴嫣拿捏不准她的意思,便说道:「欢儿妹妹这些年过得苦,都是因为我,若是我们没有互换,她便会长在候府,有祖母和母亲疼惜着,定是要比嫣儿还会让您和候府骄傲。」
「一派胡言!」苏老夫人突然变了脸色,将手中的参茶重重的摔在桌子上,呵斥道,「我将你捧在手心里十四年,就是将你养成了一个妄自菲薄的性子吗?她受了这么多年的苦,与你何干?那是她母亲和姜家人的错!她既没长在我候府,你又如何得知她会讨得了我和你母亲的欢心?你又是如何推断她会胜过你?」
苏晴嫣还从未见苏老夫人发过这样大的脾气,一时吓的忘了哭。
但是细细回想她说的这些话,心中涌现巨大的欢喜。
祖母她,瞧不上苏清欢!
这样想着,她也不敢表露出来,而是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哭诉道:「祖母,是嫣儿错了,辜负了您这么多年的教导之恩,嫣儿知错了!」
苏老夫人叹了口气,朝红姑使了个眼色。
红姑上前将苏晴嫣扶起来,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苏晴嫣跑到老夫人身边,抱着她的胳膊说道:「祖母,嫣儿以后一定更加努力,不叫您失望,您莫要气坏了身子。」
苏老夫人摸摸她的秀发,颇有些疼惜:「你呀,就是心太软,三言两语便被人给挑拨了去。自小,我便教你,要稳重,你看你今日所作所为,可是做到了?」
「嫣儿知错了。」苏晴嫣小声地应道。
她看到苏清欢与自己想象中完全不同,又如何能沉得住气?
「我之前便同你母亲说过,即便是欢丫头回来了,你才是嫡长女,她苏清欢只能是嫡次女。即便是你父亲和兄长回来了,我也是这句话。」苏老夫人看着她的眼睛,道,「你日后便将身世之事忘了,你从来都是我们候府的嫡长女,记住了吗?」
苏晴嫣心里有了着落,感激的点点头,又险些落下泪来。
「日后,若是欢丫头没个错处,我便会如今日一般,多给她些脸面,你定要沉得住气。」苏老夫人帮她将雪腮旁的碎发拨到耳后,「等我百年之后,我的私房便都是你的,到时候即便是没有我护着,你也可傍身。」
「祖母!」苏晴嫣惊呼一声,「祖母,万万不可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即便嫣儿沦落民间,也不想祖母有个闪失!」
「傻孩子,人都有一死,或早或晚罢了。」苏老夫人起身,不等她说话,便道,「我是真的乏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苏晴嫣瞧着苏老夫人确实是脸色不太好看,便怯生生的行了礼退下了。
屋里只剩下苏老夫人和红姑。
「你瞧着欢丫头如何?」老夫人问她。
红姑道:「是个品行好的,模样长的有几分您年轻时的样子。」
苏老夫人便笑了:「就是如此,我才担心啊。」
红姑看了看她,到底是没说话。
出了永寿院的院子,苏楚氏便带着苏清欢去看她的院子。
「府上的大院子都用着了,一时半会儿也腾不出来,母亲便做主给你配了红药阁,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苏楚氏歉疚的看着她。
苏清欢笑着问道:「院子大不大,欢儿可不管,欢儿只想住的离娘亲近一些。」
「你这傻孩子。」苏楚氏又红了眼眶。
这孩子,怎么便如此懂事?
「娘亲,您怎么又哭了?」苏清欢帮她擦了擦眼泪,道,「若是欢儿回来是惹您掉眼泪的,那欢儿宁愿不回来。」
「说什么傻话呢?娘亲这是高兴的!」苏楚氏连忙说道。
「高兴了笑才是。」苏清欢咧着嘴道,「就像欢儿这样。」
见她如此,苏楚氏更是心酸,却不敢再哭了,只怕让苏清欢更难过。
「前面就是红药阁了。」苏楚氏说道,「这个院子小些,不过胜在精巧,离着为娘的秀雅轩和你兄长的安留园也近。」
「离着您的院子近便好。」苏清欢笑着说道。
乔嬷嬷走上前将院门推开,入目便是一株开的正盛的红梅。
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她忍不住红了眼眶。
当年她也是住在了红药阁,只是她先瞧了苏晴嫣的名雅阁,便瞧不上这座小院子了,尽管乔嬷嬷和梨落都说这院子是府上格局最好的,里面用的物件儿也是夫人精挑细选的,无不贵重罕有。
可是当年她不识货,只觉得府上之人都在糊弄她,并没有好好的瞧一瞧这院子。
苏楚氏见她站在门口不进去,担心她是嫌弃这小院子,有些忐忑的开口:「为娘知道让你住在这里委屈了你,只是住一阵子。为娘已经在外面给你新买了一座宅子,就在你外祖家边上,你若是在这里住不惯,便搬去那里住,为娘去和你祖母和父亲说。」
「娘亲,您说什么呢,这已经是欢儿见过的最好的房子,就是村里里正的房子都没有这么大呢。」苏清欢笑着说道,这才跟着苏楚氏进了院子。
上一世她不识货,不知这红药阁中俱是宝物,且不说这屋檐上的琉璃是苏楚氏让人连夜从方鹿城运来的,就是这里面种植的一草一木,都是世间罕有的宝物。
苏楚氏嫁妆丰厚,竟是舍得将半数都用在这小小的院子里,而剩下的一半,也是早早的置了业,悄悄的放在了苏清欢的名下。
而她上一世看上的苏晴嫣的院子,虽然确实是当年为嫡女准备的,苏楚氏也上了心,在得知她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之际,想着一个院子罢了,好歹有多年养育之恩,且让她住着吧。但听闻乡下那对妇人肆意虐待自己的女儿的时候,便想叫她把院子腾出来。
可苏老夫人却发了话。当朝重孝道,她不敢不听,却咽不下这口气。她叫人将她赏的东西统统都拿了回来,典当了出去,眼不见心不烦。
现在苏晴嫣的院子里有的,不过是苏老夫人临时帮她添置的罢了。苏家此时家底并不深,是以,她现在不过是守着一个空壳罢了。
上一世也便是因此,在苏晴嫣的心里埋下了仇恨的种子,彻底恨上了母亲。日复一日,最终爆发。
「你瞧瞧可有什么用不惯的,便同为娘和乔嬷嬷说,为娘再去给你寻了惯用的来。」苏楚氏不知道苏清欢在漠北都是惯用什么,写信给了二位嫂子,按照家中侄女的东西添置的。
苏清欢左右瞧了瞧,点头道:「母亲准备的,肯定都是极好的,欢儿都很是喜欢。」
见苏楚氏眼睛又红了,苏清欢才说道:「欢儿瞧了,这院子里的物件儿都是漠北惯常见得,但是我在祖母房中瞧见的却不一样,所以欢儿知道,娘亲肯定是怕欢儿用不惯,这才找人特意做了些这个。」
她拉着苏楚氏的手,真情的说道:「娘亲,欢儿知道,你心中或许有愧疚,但是欢儿真的十分感激您。现如今欢儿又回了家,往后的日子都是享福的,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若是您再如此,欢儿便偷偷跑了去,不相见,也好过瞧了难受。」
苏楚氏听到她这么说,吓的赶紧将眼泪憋了回去。
「这可使不得,若是被你兄长和外祖母知道了,还不要扒了我的皮?」
见苏楚氏也开起玩笑来,苏清欢这才放下心来。
她拉着苏楚氏在暖炕上坐下,问道:「兄长和外祖母是什么样的人?他们也在漠北吗?什么时候回来?」
「他们在漠北,当时找到你的时候,你外祖母便想让你先去她那里。只是敌国突然袭击,我又太过想见你,这才急急的便让乔嬷嬷她们去接你了。」苏楚氏耐心解释道。
「至于你兄长,」苏楚氏笑笑,「一个愣头青罢了。」
想到上一世的苏清越,苏清欢也笑了起来,确实是个愣头青,莽撞人!
「那我们家里还有什么人?父亲去哪里了?怎么没见到他?」苏清欢细细的问,她想知道现如今的母亲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提到苏靖,苏楚氏露出幸福的笑来:「你父亲也在漠北了,不过战争刚结束,你外祖父和两个舅舅整顿后续,你外祖母和两个舅母与你父亲、兄长便先回来了。想来也便是还有三五日便可进京了。」
「那咱们府上呢,方才祖母也没有让她们介绍,除了苏晴嫣,剩下的妹妹们都是婶母的孩子吗?」苏清欢眨巴着大眼睛问道。
「哪里,你婶母只生了长宁一个罢了。」苏楚氏笑道,「紫茗和梓航是正室所出,只是他们命苦,母亲早早的便去了,是奶娘养大的,性子娇纵了些,你以后见了他们便躲远些。」
苏清欢见苏楚氏眼中闪过一丝不喜,只当做没看见。若是她,她也不喜欢那姐弟俩,姐姐太蠢,被人当枪使便罢了,弟弟也是个怂包,只会窝里横。
只是苏梓航年岁小,又是被奶娘养大的,又有老夫人宠着,被养偏了也是正常。不过,她倒是记得,她死的时候,他也不过八岁,却敢冒着被发现的危险,找到了被抄斩的楚家人和苏楚氏、苏清越的惯常配件儿,在楚家的祖坟里埋了衣冠冢。
不过是怕引人注意,没有立碑,也没有明显的坟包罢了。
看来,那孩子也不是无药可救,或许她可以试试将他掰回来。
她记得,那小家伙似乎喜欢粘着兄长来着?
「欢儿?」
苏清欢回神,这才意识到自己走了神,便笑笑继续听苏楚氏说。
苏楚氏却笑了:「好了,你才回来半日,不着急将这些事情弄清楚。舟车劳顿了几日,想来你也是乏了,你便先好生歇息,等用晚膳的时候我再来寻你。」
苏清欢也不辩驳,起身将苏楚氏送出院子,这才回了屋里。
她将乔嬷嬷和梨落打发了出去,躺在暖炕上想事情。
若是她记得不错,三日后便是苏靖和苏清越回府的日子。不过这不是什么重点,重点是他带回来了一个半老徐娘——江云谣。
那个人是兵部尚书送给他的,当年便是碍于兵部侍郎的面子,无人敢说拒绝的话。但是后来苏清欢才知道,那本就是苏靖的相好,老夫人的侄女!
两人还早早的便有了一个孩子,只比她大一岁罢了。而那江云谣入府第二年,便怀了双胎,均是男孩,喜得老夫人连连赏赐,更是做主提拔成了侧室!
这也是后来老夫人敢连苏清越也不放过的原因。
不过这一世,她绝对不会让那个女人进门,有名分!
她要把一切隐患都扼杀在萌芽中!
「小姐,醒醒,该用晚膳了。」
苏清欢皱皱眉头,见屋内已经暗了,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梨落掌了灯,见她起了,便给她穿了一个厚实些的比甲。
「您睡觉怎的没盖被子,若是着凉了可如何是好?下次还是让奴婢在屋里候着吧,奴婢绝对不吵着您。」
听着她碎碎念,苏清欢笑笑:「无碍,这里比漠北暖和多了,不会着凉的。母亲可是过来了?」
「来了来了,二夫人和几位小姐也过来了。」给她扣好扣子,梨落站的远些打量了一番,这才点点头继续说道,「老夫人身子不舒服,免了大伙儿的昏醒。」
苏清欢点点头,道:「去嘱咐厨房,晚上熬一碗山药粥送到永寿院去,叫祖母吃了再睡。」
梨落没想到她这么周全,也没说苏楚氏已经派人让药膳娘子去准备了,带着她去隔间。
刚到门口,就听到屋里热热闹闹的在说话。
梨落打着门帘,苏清欢便进去了。
「说到什么了,这么高兴?」
「欢儿来了?」苏楚氏笑着起身,拉着她的手过去坐下,「还不是你长宁妹妹,说想要你这屋里的石桌,央求着你婶母给她也打一套呢。」
「是啊欢姐姐,你这屋里头的物件儿都和我们的不一样,又好看又特别,我瞧着心喜。」苏长宁也不抱着苏柳氏的胳膊撒娇了,跑过来挨着苏清欢坐,「听伯母说,你在漠北用的便是这个?」
「正是。」苏清欢笑着说道,「母亲担心我用不惯京城里的物件儿,这才替我准备了这些。你若是贸然用了,怕是觉得不适应,若是喜欢,你可以常常过来找我玩。」
「我真的能常来找你玩吗?」苏长宁眼睛亮了,「那咱们可说好了,你可不要嫌我烦!」
「怎么会。」苏清欢笑道。
苏楚氏看着两人说话,对苏柳氏道:「没想到两人竟能说道一块去。」
「长宁惯是个脑子没用的,说到吃和玩却在行的很,好在清欢不嫌弃她。」苏柳氏也笑得欣慰。
「清欢在漠北也野惯了,可别带坏了长宁。」苏楚氏道。
苏柳氏便笑道:「这么说起来,这两人倒是臭味相投了。」
一句话,两人和身边的几个丫鬟都掩嘴笑了起来。
而说的正开心的两人不明所以的看着她们:「娘亲,你们笑什么呢?」
「没什么,笑两只泼猴罢了。」苏楚氏笑道。
苏清欢和苏长宁对视一眼,听出来是笑她们,哼哼了两声,便又凑到一块说话去了。
苏晴嫣在一旁坐冷板凳,她插不进两人之间的对话,也与闷葫芦苏长乐说不到一块去,惯喜欢凑在她身边的苏紫茗借口身子不适没过来,她便只能自己坐在一旁安静的喝茶。
她看着苏楚氏和苏清欢的互动,眸光暗了暗,捏紧了手里的帕子,抿唇笑问道:「欢儿妹妹,怎么只瞧见乔嬷嬷和梨落跟你回来了,桃蕊呢?」
苏清欢愣了愣,似乎是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她问的是谁,便说道:「我也不知道她去哪了。」
放在桌下的手紧了紧,苏晴嫣又说道:「虽然只是个丫鬟,但朝廷律法,不得随意打杀下人。若是贸然把人弄丢了,桃蕊的家人找来,怕也是不好交代。」
「没有随意打杀她呀。」苏清欢歪了歪头,无辜的说道,「是她受不了漠北酷寒,冒着大雪也要赶路,生怕赶不回来你要生气,便趁着送我去温泉的时候偷偷溜走了。不信,你可以写信去问庄子上的人。反正你也信不过我身边的人。」
「至于朝廷律法,」苏清欢摆正了脸色,「这可不是我等女子该讨论的事情。不知京城是不是女子可以干政,但是在漠北,是不允许的,所以,我不能和你讨论这个。至于桃蕊和她的家人,可能过几天她就回来了,若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那咱们便给她家里一笔银子安置了便是。」
「欢姐姐,在京城,女子也是不得干政的。」苏长宁塞了一口漠北惯常吃的点心,鼓着腮帮子说道。
苏清欢闻言点点头,一脸正色的对苏晴嫣说道:「既然如此,那还请你以后不要再说起这样的话题给候府招惹不必要的事端了吧。」
苏晴嫣没想到自己不过是说了两句话,便被她上纲上线的一顿抢白,倒是成了她的不是了!
可是为什么母亲派去的乔嬷嬷和梨落都回来了,只有她让跟去的桃蕊没回来?
难道真的是巧合吗?
乔嬷嬷见状,只好上前说道:「晴嫣小姐,奴婢知道桃蕊是您的贴身丫鬟,平日里惯是她伺候的,也少不得娇纵了她些。只是那丫头没有摆清自己的位置,派头竟然比清欢小姐还足,言行举止没有一处得体的。后来也是没说一声,趁着带小姐去泡温泉的空档自己跑了。」
她抬头瞧了瞧苏晴嫣的脸色,道:「若是晴嫣小姐以后再找丫鬟,也要看好了。毕竟大丫鬟便是自己的脸面,这是对着咱们自家的小姐,若是别的府上也有一个乡下来的小姐,她也要上去给人家甩脸子吗?那将咱们候府的脸面置于何地了?」
这番话由乔嬷嬷说出来,委实是有些重了,也不该由她来说。但是想到桃蕊一路上对苏清欢的所作所为,回府又见了苏晴嫣对苏清欢的态度,她便压不住心中的火气,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竟然还有这样的事?」苏楚氏一瞬间也变了脸。
她千算万算,也没想到区区一个丫鬟竟然还敢给她的心肝儿脸色看!更何况桃蕊是亲眼看到自己为了苏清欢是如何闹得!
好啊,这是表面上对她恭敬,背地里戳她的心窝子呢!
「夫人,您别生气,当心气坏了身子。」秋容上前说道,她又对着苏晴嫣道,「晴嫣小姐,您也别觉得乔嬷嬷的话重了,只是那样的事情,桃蕊即便是没逃跑,回来怕也是落得个打残了卖出去的后果。你可还记得事情刚岀时,为了给您立威,老夫人是怎么打发那些说嘴的丫鬟的?」
苏晴嫣面无血色,她自然是不知道这些事的。
她当时让桃蕊跟着去,也不过是想要同苏楚氏示好。桃蕊在她面前又惯是个会讨好的,她怎么会知道是这样的后果?
「桃蕊竟然对清欢小姐也敢甩脸子?奴婢还当她只敢对我家小姐不好呢。」苏长乐身边的巧言小声道。
只是刚好被大家伙儿听到罢了。
苏楚氏在这里,苏柳氏也不好说话,毕竟尚未分家,这府中的管家权还在苏楚氏的手里。
只是这件事也不可轻了了去,一个丫鬟都敢骑到府上主子的头上去了。得势的欺负不得势的便罢了,连嫡女都敢小瞧了去,传了出去,候府还要不要脸面了?
「这样的丫鬟即便是回来了,咱们候府也用不起。」苏楚氏说道,「秋容,给桃蕊家里送个信儿,就说桃蕊欺辱了主子,担心受罚自己跑了。」
「母亲……」苏晴嫣还想再说,看到苏楚氏冰冷扫射过来的眼神,怯懦的不敢说话了。
「怎么,你还想给她求情?还是,你还想用她伺候?」
苏晴嫣苍白着脸摇摇头:「怎么会,嫣儿只是没想到会变成这样罢了。若是当真如此,该是嫣儿替她给清欢妹妹赔个不是,嫣儿也没想到……」
「这便不用了,左右也不是你指使她的吧?」苏清欢微微勾唇,笑容不达眼底。
苏晴嫣被她盯得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方才那一刻,她竟感觉像是被一匹野狼盯住了一般。
「晴嫣姐姐,你怎么不说话,难不成当真是你指使的桃蕊?」苏长宁惊讶的问道。
「这自然不是!」苏晴嫣赶紧反驳,她咬了咬唇,露出一副后悔莫及的表情来,对苏楚氏说道,「若是我知道会是这样,定然不会让她去的。怪不得……怪不得清欢妹妹回来与我生分……」
「这你就说错了,」苏清欢笑了笑,「我与你生分,和桃蕊没关系,自是单纯觉得我们这么多年身份对调,心里不舒服罢了。」
「你也大可不必一口一个妹妹,我们毕竟没有血缘亲情。至于在外面,祖母愿意给你脸面,那我便给你,至于在这府上,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你我也不必上演姐妹情深的戏码。这戏园子里的戏子唱戏,是为了生计,我们俩,用不着。」
…………
节选
知乎(削俏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