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你生暖
淡蓝的天空微明,远处隐有几朵乌云缓缓移动,欲各自聚拢。
“你在干嘛?”男孩声音里夹杂着稚嫩,又有不合年岁的几分成熟。
一个人捣鼓泥巴,也玩得不亦乐乎的邻芋晴听了,不由皱眉,好奇地抬头望去。
只见离她稍远处,一个生得眉目清明的男孩脆生生站在那儿,竟也在看她。
两人对望,两双童稚眼睛里充满对彼此的好奇与打量。
气氛没僵持多久,邻芋晴便开口打破了,“你看不见么?”声音如银铃般清脆入耳,可语气里尽是被打扰的不悦。
宋祁笙光听着,两条剑眉就不禁皱了紧。
视线在女孩乖扬的脸上停驻片刻后,未稍犹豫,他就擎着步伐,朝着她所在的一角走来。
天色发着青,起风了,空中渐飘了细细小雨。
庆杉小巷每年都翻新,陈年篱笆铲得干净,水泥围墙也建着起来,可地上的坑坑洼洼几年了,倒是依旧如故。
宋祁垂眸,沉稳着步伐,错落分布的青石板被踩得“啰嗑啰嗑”清脆作响。
“尽是些无碍的细枝末节,而人脚丫子底下要踏.实的路,着实上心少了些”
邻芋晴这样想着,而宋祁笙的身影也渐飘入了眼前。
他薄唇抿成线,一张脸是书生模样的温润,偏又生得白,眉宇间透着几分凉薄,冷淡又疏离。
短袖下的手.青筋于附,瘦削有力。细雨斜斜,可他的肩始终挺直着,好像永远不会有什么东西能够将他倾倒。
远看还未觉得,可他每走近了,就不由在眼里、在脑里深刻了几分又几许。
后来,芋晴回想起当时,原来他走近的每一步,都是走在了她的心尖上。
从此,他在她心里.镌刻得很深很深。
..
围墙底下的苔藓安分丛生,爬山虎却成乱麻似的,一股脑儿疯往上窜长。
宋祁笙在她面前站定,眼眸微垂俯看她,在旁人看来有些居高临下的意思。
捏泥人的邻芋晴半蹲着,脑袋只好仰得更高了。
她的脸极素白,染着丝丝弱青,气色虚浮着,面色不佳,没什么生气的样子。好在唇瓣天生带了点血色,眼睛不大,却如黑葡般可人。微微蹙着的眉,立时让她的脸生动了不少,看着倒是有几分灵巧。
雨断断续续下着,宋祁笙额前的发湿了不少,一双冰凉的眸子润了水,更抓人视线。
邻芋晴蹲在稍突起的屋檐下,身上没淋着半分,可心里却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小小呼呼的灼烧。
对视好久,眼看他没有说话的欲头,邻芋晴也不恼,只是头仰得累了,便收回视线去看别处。
只是,连她也没发现,眼角的余光仍在他左右。
从此,目之所及皆是你。万般星光只余你。
毛毛的雨零零点点下着,不增不减,不多不少。
眼前半大的雨点唰唰滴落,在他脚边溅起一簇又一簇的小水花,她好想去抓。
腕骨微突的手纤长又苍白,指甲修剪得齐整隐透出浅淡的粉白,她想...
“你怎..”宋祁笙正欲开口。
“宋祁笙!..宋祁笙!..”突然,空气中的稳定因子被无情打破。
一连连惊喜的喊叫生生打断了邻芋晴的探想,也淹没了宋祁笙未说完的话。
怔愣的邻芋晴,脑袋先是轰然炸开,眼睛条件眨了一瞬。
而宋祁笙眉头皱起,显然不满被突然打断了话语。
其实,他对于面前的女孩玩泥巴、捏泥人这一动作并不觉着新奇,让他疑惑的是,她为什么要躲在鲜少人影的庆杉巷尾独自一人玩、耍。看她近乎熟捻、又警惕的模样,显然是常常做这样的事。
难道她真的不害怕?她的父母又知道吗?
..
陈帆宇瘦高的身影鹤立于那簇人中,右边眉目高挑,一张脸不变的是飞扬的身采。
当邻芋晴视线穿过面前男孩手臂弯,投向身后那群人时,恰好与那人对视,她嘴角原轻扬着的弧度抖然僵住。
陈帆宇却忽的笑了,带着不变的三分痞,四分冷――只对她。
宋祁笙也注意到面前女孩脸上的微妙变化,好看的剑眉不自觉跟着拧了紧,却倒是没有回过头去。――宋祁笙知道是他。
雨淅淅沥沥下着,颇有渐大的势头。
一阵短的寂静后,青石板咯吱咯吱着,响起一连串窸窣杂乱的脚步声。
他们是雨中――嬉闹的欢愉,她是风中――悬崖的小石。
邻芋晴的神经呆滞着,一如藕断丝连状微弱着。她绝望于耳边山洪涌泄,波涛聚伏时,却一点儿无动于衷,如此、这样,这样绝望。
陈帆宇嘴里叼着一截狗尾巴草,慢悠悠地走在后头,眼睛飘似无神中又有所定焦。
不一会儿,一群人到了宋祁笙跟后头,大大小小的脑袋充满了好奇。
花一样的年纪,稚气盈满了一张张脸,耀眼得刺目。
邻芋晴脑袋已是空空如也,却还要被抽走着气。她的呼吸渐渐小着,窒息的感觉很快就要淹没了她。
宋祁笙眼底倒映着她越发苍白的脸,就连她肤上淡淡的弱青也蔓延开来,逐渐爬上了两边脸颊。
诧异在眼中一闪而过,接着,宋祁笙只觉着眼皮连筋狠抽跳了两下。
不知道为什么.
山川倾斜,大雨将至
我下定决心,永远保护你。
宋祁笙稍偏过身,高高的身影将瘦小的邻芋晴完全圈没,宽阔的肩抵挡着身后的纷繁杂乱。
邻芋晴不明所以,眼睫轻颤着,呼吸也不小心错了一拍。
而半边身体靠在墙上躲雨的陈帆宇则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淡然的嘴角倏的咧开笑了。
精瘦的左臂随意搭上后脖沿,头歪垂着,眼皮也耷拉起来,整个人尽显恣意、懒散。
身后的人迫于宋祁笙的举动,终究是没有走上前。可奈不住天性的好奇,三三两两又跳又凑到宋祁笙肩头上左右张望、探寻。
..叽喳声不绝于耳。
檐顶的积水如断了线的珍珠,“啪嗒、啪嗒”滴落。
雨水打得邻芋晴眼睛发胀又生疼,可她还是忍不住的,双眸仔细在宋祁笙冷白的脸上巡峻着。
可他眼眸深深,她停留着看了好几秒,终究是什么也没看出来。
不知道他为何要这样做。
而显然,他跟他们是一起的。
可她还是有些忍不住的动.容。
.. 雨簌簌往密了下,尽显绵长又温柔。
热烈、张扬从不是宋祁笙的代名词。
任她仔细观察也未曾发现的是,他眸底长年蕴着的冰冷此刻是失了七八分的,只剩如夜的墨色.浓重浸抹着――越来越深.
屋檐上的瓦片早些年掉了个七七八八,只剩零散的几片在风中摇摇欲坠,自然是遮不了什么雨的。
陈帆宇的袖子无意外被打湿了半边,八爪鱼一样紧贴着皮肤。
从墙边直起身,陈帆宇伸手抓起袖子扭紧,又用力挤了挤,水立马沿着衣缝一个劲儿地往下滴流。
接着,他又将袖子撸到了肩头,这才感到舒服些。
陈帆宇的手轻勾起脚边立着的伞,嘴角噙着笑,沿着邻芋晴所在的屋檐下徐徐走去。
邻芋晴的神经拉了直线警惕着。
陈帆宇动作落入她的视线时,她又止不住的战栗。
她告诉自己,可以的,不要怕。
她一点也不怕他!她可以无畏面对他的!
尽管她的下唇显而易见地发着颤,汗湿了的双手也死死地绞紧在一块儿。
可当她看见,看见他手臂裸露的那片,回忆霎时从暗潮里翻滚开来。
然而,胃比大脑先作出反应,她的喉口,瞬间有种想吐的冲动。
不行,她要逃离这里!逃离这里!逃离这里!
思绪混乱在脑海里叫嚣,她弹似的起身,下一秒就要迈开腿跑开。
可久蹲的姿势以及超出身体运作的突然反应,让她不可防地两眼发黑,半身就要跌倒。
好在宋祁笙拉了她一把,她才稳住了没有摔倒。
来不及思索着感谢,她一心想着跑开掉。
可他手抓得紧,她怎么也挣不掉。
邻芋晴急切地回过头看他,脸上写满焦急,可他还不松手。
邻芋晴急着便脱口而出,“我要回家。”孱弱的声音中隐隐带着坚定。
语毕,邻芋晴刹那讶异于自己面对他时.轻易敞开的心扉。
宋祁笙怔愣着,顿了一下,才从她的那句话中回过神来。
他沉着嗓音,说,“我送你回家。”
他的话让她感到惊讶,邻芋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直到这时,她才清楚感受到他手心里源源不断传来的暖意。
她的心奇迹地一点点安静下来,方才打乱了的呼吸也变得规律些。
..
“好久不见。”陈帆宇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跟前冒出这句话。他生着痞气的脸染着几分笑意。
光是一个声音,邻芋晴喉管就跟灌了毒药一样,哑得说不出句话来。
抓着她的手腕猛地发着颤,宋祁笙能明显感受到她整个人抖如筛糠。
宋祁笙两条薄唇不知不觉抿成一条直线。
如臆想中没等到回答,陈帆宇也不恼。他身体偏转,想略过宋祁笙走得近些。
这时
一只修长的手落在他肩上,陈帆宇脸上的表情迅速僵住,脚下的步子也跟着停了下来。
陈帆宇眯缝起眼往肩上斜瞥,粗砺的舌尖掠过齿关。
他怎么瞧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越发觉着有意思了。
他视线转了,直定在邻芋晴身上,狭长的眼眸带笑,道,“还是我送你回家吧。”
邻芋晴脑子“轰”一声如晴空霹雳,瞳孔先是猛地放大,再慢慢缩着紧。
陈帆宇仔细捕捉到邻芋晴的反应,嘴角的笑意浓了几分。
未完,又扬了扬手中的伞,接着说,“要是给雨淋着,感冒了可不好。”戏谑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跳.悦。
..
恐惧夹着无力,如同落入了深渊还要进地狱。
邻芋晴身体抖动得厉害,一种酸涩的感觉很快涌上鼻端,她的眼睛迅速地整个红了,只是唇抿得死紧,强打着.泪水才没有往下掉。
宋祁笙脸上一如既往地温润如玉,可眉头却是紧紧皱在一起,压着陈帆宇肩头的手力道明显加重了几分,握着邻芋晴的另一只手也是紧了几道。
肩上隐隐传来痛感,陈帆宇唇边的弧度却越发得深,左边嘴角还浅印着一个漩儿。
只是在看见邻芋晴红肿的眼时,笑容不由僵了一两秒,可也仅是转瞬即逝。
他的眉又挑了起来..
..
天上乌云压得死死,一记沉闷的雷声后,雨刹那间席卷着下大了起来。
那群人尖叫、吵闹、推搡着,很快就四哄而散去。
手腕上的抓痛感刺激着邻芋晴微弱的神经。
只镇定不过一两秒,那声猛雷让她那颗摇摇欲坠的心又变得疯狂起来。
邻芋晴不顾一切,用尽全身力气挣脱掉束缚。
然后,逃也似的.在雨中飞快跑了起来。
她瘦小身体里迸发出的力量和勇气,让宋祁笙眼皮狠狠上下跳了起来。
陈帆宇也着实吃了一惊,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抹孤弱纤瘦的背影。
宋祁笙被冷风刺灌着,手心却犹有温存。
陈帆宇侧目一瞥,未料想对上一双犹淬了寒冰的眸子,心突的咯噔下。
再定睛看时,只剩他远去的模糊背影――跟她同一方向。
...
人尽散,独留空。
只余一把破碎的伞孤零零躺在庆杉小巷.
万千雨水往它身上砸,它奄奄一息着,了无生机。
..
天上的雨看似轻瓢泼地下着,可实际却猛烈地打在女孩身上。
寸寸肌肤,尺尺伤。
邻芋晴头也不回地跑着,就好像这条路无边无际,这时间遥遥无期。
雨水模糊了双眼,可她酿跄的步伐却清晰嵌入宋祁笙的眼里。
邻芋晴微弱地感知着。
“这雨,好像一会儿是右斜而落,好像一会儿又是左泄而下”
她没有答案,也没有人告诉她答案。
不再残存着思考,混着雨水缓缓闭上了眼。
她虚弱一笑.
不管这雨怎么下,终究都是落在她身上,生生地发着疼。
无法再支撑的身体摇摇欲落。
..
忽然,身后一双手伸出,将这只湿透的蝴蝶小心翼翼拥入怀里。
...
天气一下子.即转瞬即逝,可有些东西一会儿.已是成了永恒。
雨雾帘帘,大雨滂沱,他抱住她。
雨后天晴,阳光普照,他还是抱着她。
..
意识涣散,眼皮沉重。
就这样,邻芋晴毫无知觉地被抱着了很久,很久。
久到
好像时间不再流转,呼吸不再重要
..
最后,还是冰冷的身体原始.机械又主动地渴求着,四肢这才渐渐褪下冰冷,缓缓回温。
意识也被带动着回归..
..
良久,邻芋晴才感受到一种久违的温暖,而这温暖紧紧将她包裹。
待睁眼时,阳光明媚,懒洋倾洒在大地上。
她迷离的眼神终于缓慢有了聚聚。
这时,一股好闻的.清新麝香味也淡淡扑入了鼻里。
是他,
邻芋晴一颗心复杂着,还是慢慢轻皱起眉。
没什么力气的她却还是轻挣着肩,想让他松开自己。
可宋祁笙只是眼皮动动,没有睁开。
亦没有让她挣开。
他抱得紧,邻芋晴无可奈何,只能放弃挣扎,不再有动作。
宋祁笙的心才安静了一瞬,耳边便响起她有气无力、略带平弱的声音,“要不是你,我的秘密基地也不会被发现。”
一字一句,犹带血珠的锋刀。
宋祁笙眉心狠狠跟着跳了两下。
.
顿了顿,有些难言。
可邻芋晴还是努力咬紧唇,微弱着逸出,“我也不会再遇见他。”
锋刀尖的血瞬间凝了。
那刻,宋祁笙猛的睁开眼,而那刹,望着他的邻芋晴低垂着头,闭上了眼。
宋祁笙感觉胸腔里的心脏被一只手探入狠抓,揪紧还不够,还要再扭曲着。
.
邻芋晴说完这些话后,整颗心都在发着抖。
她紧闭的眼,睫毛止不住地轻颤。
她都不知道自己能说出这样的话,如此刻薄又残忍。
..
许久,宋祁笙缓缓松开了她,背依旧挺直着。
日光暖暖,透过昏黑的树荫轻轻落在宋祁笙身上,更衬得他临风翩翩,一张脸格外清润俊朗。
对立,树影斑驳下,邻芋晴的脸清瘦得透白,在他笔直身影的笼盖下,整个人小巧似弱不胜衣。
失了温暖,邻芋晴缓缓掀起双眸望着他,眼睫隐隐绽动。
我的世界模糊不清,看不到未来。
我整个人泥泞不堪,看不见希望。
我们,还是不要有交集的好。
没有预兆地,下一秒宋祁笙逆着阳光,俯下半身。
眼前突然掩下一道阴影,淡淡清新的麝香味在鼻间渐渐浓郁,邻芋晴的一颗心跟着慌动。
“不要推开我”
一阵温热的呼吸在耳边响起,痒痒地,邻芋晴耳根子登时红了半边。
“好吗”宋祁笙的唇从她软白的耳边退开,转到面前看着她说。
他的脸就在眼前,如此得近。
邻芋晴的呼吸抑不住地开始紊乱起来。
他的话犹在耳畔回响,她的心更是不受控地怦怦起跳。
..
两双眼相视,凝着。
他的眼眸漆黑,如同暗夜下的潮水,平静无澜,引人深沉。
他那双眼,她仿佛能一眼望到底。
那潜藏、翻涌的,――是一片赤诚,
干净的,―蕴着光、碎着星。
如此让人相信,
因而,她能望进那双眼,再也出不来。
..
一场雨后,周边泛着的绿,更显清晰湿润、鲜艳生动了。
宋祁笙屏呼,试探着轻揽她入怀。
山川绝云,晴空万里
不知道为什么
我还是保护你·永远的
这次,邻芋晴没有再挣脱。
宋祁笙嘴角溢出了笑,冷白的脸融化着,如沐的灿烂一点点浮上。
..
选择相信,不管前路是山河无恙,还是山河险阻。
此刻,此心,山河可鉴,足矣。
感受他心的跳动,邻芋晴一双白皙的小手,轻擦过他的腰,坚定地抚上了他的背。
.从此,他跟她一起,抵抗这世界冷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