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宝,嘉庆年间,保定府中一捕快,精通拳脚,善使单刀,又因其肤白俊美,练就一身善避刀枪的铁布衫硬功,因而在江湖上得了个“银面金刚”的诨号。
嘉庆九年,保定城中相继有大户人家失窃,丢失金银不计其数。要破此等大案,自然是有能者居之,非是阿猫阿狗所能及也。差事落到了张天宝这位能者的身上,不管他愿不愿意,既然吃着官家的饭,也就必须要服从调派。
再者说来,保定府方圆百里之内,不论是黑白两道,还是回汉两教,又或是海洋飞贼,绿林大盗,有哪一个不给他“银面金刚”几分薄面,敢在他的地盘上作案,分明是拆他的台,丢他的脸,如此不给面子,一定是“吃生米”的货色,若不将其生擒活拿,往后这“银面金刚”的招牌就算砸了!
张天宝愤然担下重任,领了海捕公文,同时夸下海口,三个月内定将贼人捉拿归案。逾期拿不到贼人,他甘愿受罚。
刚把海捕公文拿到手,立马又有一个大户人家来报官。张天宝马上去现场查看,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看过之后,发现门窗毫无被撬过的痕迹,地上也没有留下脚印。由此可见,这个飞贼是个厉害角色,轻功极好,逾墙而来,逾墙而去,脚下功夫十分了得,可在沙地上行走,而不留丝毫印记。
又仔细查了半晌,终于在蛛丝马迹之间找到两根白须,这两根白须不一般,又亮又长,十分莹泽。照此看,盗走金银之人是个上了年岁的老贼。
张天宝遂将黑白两道的朋友约来,打听了一个遍,众好汉纷纷摇头,表示没有线索。张天宝只得自己来查,他扮成卖花粉杂货的货郎,粗布短衣打扮,怀揣匕首,头戴毡笠,还在脑门上贴了块狗皮膏药。背着木箱,手持摇鼓,走街串巷,逐处留神,一连踅摸了半个多月,仍旧毫无头绪,而保定城中的失窃案却一直不断,这让张天宝心急如焚之余,不禁暗暗叫苦。
一天,夕阳欲落之时,张天宝走到一个村落中,举目望去,大街两旁有数十家柴门,房屋高低相同,排列有序,残阳余晖之下,炊烟渺渺升起,显得那么的幽静祥和。
他向村头的一户人家讨要了一碗温水,找块青石,吹去浮土,坐在上面,喝水歇脚。这时候,几个小女孩跑了过来,问他可是卖花粉的货郎?他既然扮成货郎,自然说是。小女孩每人的手心之中攥着一个铜板,争相要买他的花粉。一个铜板换一小包花粉,等这几个小女孩拿着花粉欢笑离开之后,有个胖乎乎的小丫头独自来到他面前,把手里拿着的一样东西在他的眼前比划着,问他:“这个能换你几包花粉。”
张天宝眉头一皱,赶紧将小胖丫头手里的东西要过来。仔细一看,居然是一支纯金打造,镶嵌珍珠玛瑙的凤簪。这等好宝贝,绝非农家之物,定是不义之财。张天宝忙问:“小丫头,这东西是你的?”
胖丫头先摇头,马上又点头,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是一个劲儿问能换几包花粉。
张天宝心里说话,就这支簪子,别说是换花粉,连箱子给你都行。他看出胖丫头诚心藏着话不说,于是从箱子里拿出几颗糖粘子,塞进胖丫头的小胖手里面,嘿嘿笑着说:“我看啊,这支簪子不是你的,一定是你家大人的东西,被你偷拿了出来。你小小年纪,可不兴说瞎话,你说这是不是你家大人的?”
“是——不是。”胖丫头大嚼着糖粘子,先说是,马上又说不是。
张天宝刚要追问到底是不是,就听有人用洪亮之声说道:“你这孩子,我让你去抱柴火,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张天宝忙抬脸顺着声音望了过去。只见有个高瘦的老者从远处踏步而来。看那老者的年纪,只在六十以上,不在花甲之下,头戴八棱瓜皮小帽,身穿灰布直襟大褂,生得身似寒松,面如满月,顾盼之间,神采照人。一部银髯飘洒前胸,直垂过腹,稳妥妥一位美髯公。
老者笑容蔼然,徐徐走来。离得近了,张天宝不由得心中一颤。他看得仔细,此老者的白须与先前他找到的两根白须一样莹泽。好啊,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老贼啊老贼,你自动送到小爷的面前,小爷焉有放过之理!
打定主意之后,虎目圆睁,暗暗运气,就要动手。老者呵呵一笑,摆一摆手说:“壮士,一定是找老朽而来吧。既然来了,就请到寒舍喝杯茶水,有什么话,咱们两个坐下说,犯不上让小孩子受惊。”
啊呀!张天宝万万没想到,老者居然知道他的身份。既如此,也就顺坡下驴,跟他走一趟,一来看他有什么话可说,二来也证明一下俺的胆量,省得让他以为俺不敢去。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老少三人,进到一个土墙院中,三间草房,倒也宽敞。老者亲自为张天宝沏茶递水,又端来一些干果蜜饯,请张天宝边喝茶边磨牙。
张天宝瞪大眼睛,左右环视,只见屋中摆设虽然简朴,但打扫得十分干净。靠着窗户有张小桌,摆放着油灯古卷。墙上斜挂一口宝剑,长缨捶地,剑鞘斑驳,古色盎然,看来有些年头了。
老者打发小胖丫头到外面去玩,敬茶之后,笑问:“差爷不必隐瞒,可是老朽那两根白须引你来的吗?”
张天宝一个激灵,心说原来是他故意将白须留下,好让我凭借白须找到他。他这样做,究竟出于什么目的?于是拱手询问:“老人家,果然如你所说,正是你老留下的白须引我到处踅摸。敢问老人家,你这把年纪,不好好安享晚年,何苦干这些蝇营狗苟的下作勾当?再说了,你既然得了那么多的金银财宝,又何必安于这种茅屋陋室之中,而应该大把挥霍享受才是啊?”
询问真相的同时,张天宝将右手摸进怀中,他心有忐忑,恐遭不测,只要老者有异样,他立即掏出匕首,要其老命。
老者越发大笑道:“差爷何必动刀兵,老朽若要害你,只需在茶里面放些*药就是,何须劳神给你出手的机会?还请把你怀中利刃拿出来让老朽看一看究竟有多锋利。”
此言一出,张天宝羞愧无地,只得掏出匕首,双手托着递到老者面前。老者双手接过匕首,看了一看,说声:“不错,倒也是纯钢精铸,可惜还差一点火候,不如让老朽与你淬磨一番。”说罢,猛然将刀尖插入口中。就听“嘎叭”一声响,好好的匕首顷刻之间断为两截。
张天宝不由得心中大骇,一个花甲老人,居然能如同碎冰一样将钢刀折断,可见其内力何等的深厚。想要擒拿此人,看来是难比登天了。嗐!有道是,不服高人有罪,我还是老老实实地问个明白,听他说出真相,我再想一想要不要跟他交手。
没曾想,还没等他开口问。老者先行说道:“差爷,跟我到内室来,我给你看一些东西。”说着话,起身离坐,先行进到里屋。张天宝赶紧跟了进去,只见地上摞着十几个长条木箱,老者将最上面一个木箱的盖子掀开,顿时光华四射,赫然都是些*金白银,翡翠玛瑙。
老者笑吟吟地说:“这些都是老朽从那些大户人家拿来的不义之财。须知道,这些东西本来不该属于那些大户人家,他们其心不正,专干坑蒙拐骗的勾当,为了得到这些*白之物,不惜残害好人。来来来,你随我到外面来。”
说着话,老者又把张天宝带到了外面。只见挨着土墙有几口大瓮,老者掀开其中一个大瓮的盖子,张天宝探头一看,里面堆满了粗盐。老者将枯枝一般的大手伸进去,往上一提,居然拎出来一颗人头。张天宝慌忙退后一步,亮开架势,只待发招。
老者让他不必惊慌,对他说:“这是老朽昨晚上摘来的人头,你应该认得他。他名叫梁伯壬,半生害人,前年因为一块地皮,逼死一家五口,你刚才看到的那个小胖丫头,就是那户被人家的小女儿,我见那孩子无依无靠,十分可怜,所以才将其认作孙女,带在身边成全她三餐温饱。差爷也是响当当的好汉,老朽问你,这种人该不该杀?”
张天宝仔细看过,果然是梁伯壬,他也知道这个梁伯壬素来恶*,如今落得这么一个下场,也是活该。看来另外几个大瓮里面装着的肯定也是恶人的头颅。
老者将头颅丢回瓮中,笑对张天宝说道:“差爷,老朽让你看过了金银,也让你看过了人头。该对你说说心里话了,老朽半生漂泊,无儿无女,也无传人,如今已是风烛残年,蹦跶不了几天了。不瞒你说,我曾暗中观察你多日,认定你是个忠义汉子,我想将平生所学悉数传授给你,不知你意下如何啊?你先别急于答复我,听我先把话说完,不论你愿不愿意拜我为师,那些金银我都会让你带回去交差。”
不等老者把话说完,张天宝排山倒玉柱一般倒头便拜,口称:“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说罢,咣咣磕响头。老者赶紧用手相搀,从这一刻起,两人便以师徒相称。
长话短说。张天宝留在老者身边,早晚勤加苦练,他底子厚,天生就是练武的好材料,加之师父肯教,徒弟肯学,不出十天半个月,张天宝的功力大增。
一天拂晓,张天宝早起练武,却发现老恩师和小胖丫不见了踪影。桌子上留下一张字条,上面寥寥数字,是老恩师亲笔所写,告诫张天宝好自为之,绝不可仗势欺人,也不要找寻他的下落,两人的师徒缘分已尽。
张天宝也是一条铮铮铁骨的硬汉子,这一刻居然像个孩子一样号啕大哭,他真心舍不得跟老恩师分别。只能朝着四方磕头,算是送别老恩师。而那些金银财宝,老恩师悉数留给了他,他回去交差之后,立即辞去差事,自此离开保定府,浪迹天涯,四海为家,专管不平事。侠义之举,豪气干云,令后世传颂。
陋文一篇,到此打住。此文并非虚构,而是“大狮”借古人笔记书写新篇。如今河北省许多地方还有关于张天宝行侠仗义的故事流传,至于真实与否,不必较真,权且当是劝人向善的民间故事来看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