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1
我认为我是一个称职的皇后。
自塞北到大魏和亲这半年来,我并未因自己是敌国的公主就对萧翊心怀芥蒂,拿他当了外人。
我可谓兢兢业业。
萧翊夹菜我掀桌,萧翊开门我上车。
萧翊端茶我先喝,萧翊睡觉我唠嗑。
但是好像,萧翊有点拿我当外人。
那天晚上,我一如既往躺在地上表演口技,床上的萧翊翻坐起来,恼火地瞪着我。
“停止你这段仿猴表演。”
在草原时我就听说,大魏萧氏皇族不论男女,都有副祖传的好相貌,尤其那魏帝萧翊更是其中佼佼者,俊美无俦,令人见之不忘。
“妹妹你能嫁给魏帝,真是好福气。”我出嫁那天,长姐如此说。
我道:“这福气给阿姊,阿姊要不要?”
长姐牵起马就跑了。
跑得像可汗的旨意下来那日一样快。
我族被中原人唤称“匈奴”,连年与魏交战,胜负各半,彼此疲敝不堪。
终于,可汗决定派个女儿嫁过去和亲,先表和谈的诚意。
阏氏将后宫所有的适龄公主召集起来,问有谁愿去。
无人情愿应声。
我抱着浆洗好的衣服路过,阏氏忽然和蔼地唤住我,问我多大了。
我说十九。
阏氏神情讶异。
宫中有我这么大还未出嫁的公主,她也是没想到。
严格地说,我算不上什么公主。
我的阿娘是汉人,因家道中落被贩卖到匈奴为奴,偶然之下,可汗将她买回去。
阿娘去世前,我们在宫中做最累的活计为生,阿娘去世后,我在宫中做最累的活计和挨打给那些姑姑们取乐为生,从来没人注意到我。
因此阏氏说召集所有公主时,理所当然没人通知我。
“你现在是公主了,”阏氏拥着她的女儿,我的长姐,看着我道,“可怜的孩子。”
就这么,我以“匈奴最尊贵的公主”的身份,在所有姐妹或嘲笑或同情的目光中,穿越整个大漠与草原,千里奔赴长安,成了萧翊的皇后。
当然,不会有人知道,其实我那天抱着洗衣盆路过,是故意的。
那稍纵即逝的远嫁机会,是我得获自由的第一步。
2
地笼烧得有些旺,我听话地停下《猿声啼不住》曲目,也没有纠正萧翊,我表演的不是猴儿,而是猿。
猿比猴儿难演。
萧翊两条长眉拧着,不生气时是个冷傲的美人,生气时是个暴躁的美人。
此刻他就很暴躁,将垂落胸前的长发甩到身后,道:“慕容简,你这辈子有没有当过哑巴?”
我摇头。
“再多张一回嘴你就是了。”
“可是我……”
“消停一时半刻你能死?”
我道:“能呀。”
“……还敢顶嘴,”他那双美目怒意愈盛,“你既这么爱说,不如换个地方絮叨。”
我:“去哪?”
他道:“晨阳宫,别让朕再看见你。”
我惊喜看着他,心说还能有这种好事?
自打我嫁给他,不知他有什么毛病,每个月的初一和十五他都要来我宫里睡觉。
每次他来我都得打地铺,虽说有褥子垫着,奈何地太硬,我第二天起来总是腰酸背痛。
去给太后请安时,这看我不顺眼的老太太,一见我在她面前揉腰就训斥我,说:“年纪轻轻不知节制,成何体统。”
这下我不用再打地铺了?
我问萧翊,“你说真的吗?”
他:“明日你就搬去!”
说完他便躺回去,双手交叠胸前,睡相十分严谨。
我也躺回去,道:“棒子棒子老虎鸡,棒子棒子……”
“苏海!”萧翊忍无可忍,“现在,立刻,把人给我带过去!”
3
苏海公公挑灯在前,我尾随其后。
苏公公不时回头看我,摇头叹息,“傻姑娘,还乐呵呐,你可知那晨阳宫是什么地方?”
“那可是冷宫啊,孩子,你此一去,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出来了。”
苏公公:“怎么还越说你越高兴了呢?”
我连忙收敛笑容,换上愁眉苦脸,道:“是萧翊让我去的,我有什么办法。”
“依老奴看来,陛下还是很纵着娘娘的,赶明等陛下消了气,娘娘趁机与陛下说说软话,也就过去了,年少夫妻哪有不吵架的……”
我不屑撇嘴。
在我看来,萧翊之所以不发落我,是碍着邦交,忍我半年,已是他的极限。
走至宫女房外,苏公公让我挑个宫女带去冷宫照顾起居。
我想也不想,“带小甲。”
小甲是我的陪嫁侍女,阿娘留给我唯一的遗产。
“她”单住一间宿舍,睡到半夜被叫起来,满脸幽怨。
等苏海将我们送到晨阳宫门口离去,小甲立马由柔弱小宫女恢复男声,望着面前那破败积尘的宫殿,“慕容简,你绝对是故意的。”
我朝他一挑眉梢,伸手去推那开裂的宫殿门——
惨白月光下,随着一声凄厉的“吱呀”,顶上挂满蜘蛛网的牌匾不堪重负似的,“砰”地坠下,激起尘土一大片。
我:“……”
小甲:“……”
我:“多好的新住处,你说是吧?”
小甲:“……”
我先一步踏入殿中,拿出火折子点燃陈旧烛台,边端起打量周遭环境,边对小甲道:“等过一段时间,确保萧翊和这宫里的人都忘了我,你就带我逃出去。”
小甲说得不错,我是故意的。
这是我得获自由计划的第二步:通过孜孜不倦地努力,惹怒萧翊,使他烦死了我,将我打入“冷宫”。
因为据我这半年的观察,晨阳宫离宫墙最近。
小甲道:“我虽然武功盖世,但这里是大魏皇宫,你以为那么好出去?”
“所以才要给你时间,让你去打探此处守卫强弱、换防时间,”我挑了挑他那粉嫩小脸,“必要时候可以动用下你的美色,使个美人计之类。”
小甲拳头朝我握得死紧,看样子很想打我,半晌,泄气认命,“谁叫我欠你的,当年若是没有你,夫人也不会收留我。”
我就喜欢我们家知恩图报的小甲。
说话间,内殿我已浏览了个遍,除去烂家具,梳妆台上还散落着几支不值钱的钗,月下散出凄凉的微光,似垂朽美人淡淡诉衷肠。
萧翊继位时日短,未曾开纳后宫,这多半是前朝被打入冷宫之人的遗物。
我还从床底捡出一个破风筝,美人式样,就着灯火细瞧,风筝上题了两句诗词——
“行云有返期,君恩傥中还。”
“慊慊仰天叹,愁心将何愬。”
啥意思,看不懂。
阿娘浅显教过我四书,未及教我诗词便撒手人寰,因此我对诗词一窍不通。
我就觉得那美人怪好看,于是挂在床头。
在我极殷切的眼神中,小甲自告奋勇开始打扫卫生,绝不是我拿救命之恩绑架了他。
收拾到半夜,破落宫殿勉强能睡人,小甲不和我抢床,上了房梁。
我正要睡,他忽然问我:“阿简,等你从这里出去了,你最想做什么?”
我不假思索,“自然是去完成我娘的遗愿。”
“然后呢?”
我想了想,“找到那个人。”
“再然后呢?”
我道:“再然后就浪迹天涯,把我娘当初给咱俩描绘过的大好河山,都看一遍。”
“带着我?”
这叫什么话,“你是我弟弟,我岂能把你扔下。”
小甲感动:“阿简……”
我:“沿路若是没钱,还得靠你卖艺。”
小甲:“呸!”
我笑着卷进被子,睡了这半年以来头一个安稳觉。
4
我在冷宫的幸福生活开始了。
第一天,太后得知了这一消息,遣派身边的嬷嬷来嘲笑我。
说我不思进取,果然有负君恩隆宠……巴啦巴啦……
我一脸沉痛。
嬷嬷还说,被打入冷宫之人,就不用早起去向太后晨昏定省了。
不、用、早、起!
我一脸惋惜。
为自己失去了这个宝贵的资格而悲戚。
嬷嬷满意,先抑后扬,趾高气扬传达了太后对我的关心,说我若是短了什么,可以向太后她老人家提。
我道:“我中午想吃烤羊腿。”
嬷嬷:“……”
烤羊腿上来时,嬷嬷觉得我无可救药,看我的眼神都关爱了许多。
她道:“娘娘也不必过于自暴自弃,陛下尚未正式下旨废后,就还有回转的余地。”
手中的烤羊腿顿时不香了。
我:“你意思是,萧翊还没打算彻底把我放弃?有可能再把我接回去?”
嬷嬷点头。
“……”
我在冷宫的幸福生活才刚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所以,该如何让萧翊废后?
这是个问题。
很严重。
5
小甲每天神出*没。
因为他武功盖世,我倒不担心他的安全。
我只关心他什么时候能带我逃出去。
等待的日子格外难熬。
这天我趁小甲在,将我的苦恼跟他一说。
小甲思忖良久,煞有介事地道:“听说皇后要想被废,必须得是犯了大过错。”
我:“比如说?”
“给皇帝戴绿帽子。”
“还有呢?”
“给皇帝戴绿帽子。”
我:“……”
小甲言之有理。
但我上哪给萧翊找帽子。
事情陷入胶着,转眼半个月过去。
我无事可做,闲着也是闲着,把那只美人风筝修补修补,趁个好天儿,在晨阳宫前头空地上放起来,自娱自乐。
我手中的线一寸寸放出,看那“美人”扶摇直上,渐渐高过了皇宫最高的殿顶。
放着放着,我心中惆怅万千,感觉人活着还不如一只风筝逍遥自在。
什么时候我也能飞出宫,随心所欲地活一把。
这天晚上,小甲又不知去了何处,我独自吃完宵夜,顺便把他那份也吃了,吃完撑得慌,遂出去遛弯。
等我回来,看见萧翊直挺挺立在我床边,手中拿着我白日放过的美人风筝,翻来覆去地端详。
“……”我倒退出去,看了看殿门,确定自己没有走错地方。
那么——
我上前,二话不说薅起萧翊的手腕,将他往外拖。
萧翊:“……”
萧翊:“作甚。”
我:“嘘——梦游的人不要说话,容易走火入魔,乖乖跟着我就对了,简姐送你回自己的窝。”
“……”萧翊:“放开朕,朕清醒得很。”
我马上将他放开了,“不梦游你来做什么?”
他不言,倨傲地审视我,“你方才去哪了?”
我如实相告。
他哼了一声,“你日子倒是安逸。”
我干笑不敢说话,猜不透他深更半夜到此所为何事,难道跟我一样,也是吃饱了撑的?
只见他踱步走回内殿,将我的风筝原样挂了回去,在我床上就坐,拍拍身侧,“过来。”
我谨慎蹭过去。
他与我对坐相望。
距离不过咫尺,他玉雪姿容被烛火晕染一层朦胧色,连带眉眼看着都比平时柔和许多。
跟我要找的那个人有点像。
我心忽然跳得厉害,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他目光随着我动作下移,落在我唇上。
我眨眨眼,想问他这大眼瞪小眼的游戏何时能结束,他已倾身压过来。
我以为他要打我,所以先下手为强。
片刻之后,萧翊捂着额头,痛得眼角泪光闪烁,“慕容简,你那脑袋是铁打的?”
苏海公公闻声进来,“怎么了这是?”
我跳起来,好人先告状,“他妄图欺负我!”
萧翊脸“腾”地红了,面带羞色,瞪我一眼。
苏公公笑得好不慈祥。
萧翊缓过这一阵,恢复高冷,对我道:“朕明日再来。”
也不管我同不同意,负手走了。
苏公公朝我竖大拇指,“风筝放得好。”
我不明白,萧翊来晨阳宫跟我放风筝有什么关系。
略一思索,我明白了。
萧翊看上了我的风筝。
一国之君,富有四海,却连人家一只风筝都要抢,咋不贪死他!
我心中忿忿,却也意识到这是个难得的好时机,抓着风筝追出去。
“萧翊!”
宫人浩浩荡荡止步,最前头的萧翊回头。
我将风筝塞进他怀里,“送给你。”
萧翼:“……”
我:“喜欢吗?”
萧翼迟疑着点点头。
我:“高兴吗?”
萧翼点点头。
我:“趁你高兴,你能不能废去我的皇后之位?”
“……”
萧翼叹口气,安抚地拍拍我手臂,“你放心,朕不会。”
说完,他罕见地对我笑了笑,捧着风筝旋身而去。
苏公公赞赏地看着我,“欲擒故纵,欲迎还拒,娘娘这几日进步真大。”
我:“?”
苏公公悄声,“这两日太后娘娘又把谢小姐召进宫了,你得加把劲,再接再厉。”
谢小姐是太后的侄女,跟太后一样,恨我恨得不加遮掩。
听说若是没有我,谢小姐才是原本的皇后人选。
我深觉对她不住,颇有种占着茅……那啥的自责。
因此我十分乐意见谢小姐进宫,她每每在萧翊跟前说我坏话,都在无形中帮我推进了离宫逃走的计划。
她真是个大好人。
我乐道:“太好了,改日约她一起品茶。”
苏公公欣慰,“娘娘大气,有正宫之风,如此就对了。”
我带着一脑门问号,目送他们走远。
及至小甲回来,我把萧翊拿了人家风筝却不给办事的恶劣行径给他说了一遍。
小甲听完,同样义愤填膺,“他们汉人的皇帝就是如此,花花肠子多得是,有时得了天大的好处还要卖个乖给你。”
“我听说萧翊派去匈奴的使臣已经到了离都,准备跟可汗议和,并没有因为你嫁过来这里,他们就放宽和谈的条件,若是和谈不成,两国继续打仗,你猜萧翊会不会拿你祭旗?”
我打个哆嗦,冷意贯彻全身。
依我对萧翊不甚了解的了解,他肯定会。
在那之前我更要跑了。
“没关系,萧翊说他明天还来,我接着与他周旋。”
小甲担忧,“见机行事。”
“嗯!”
我:“你那边怎么样了?守卫换防的漏洞找出来没有?”
小甲环顾左右,“啊,累了。”
足尖一点窜上房梁装死,任我怎么唤他,都不应声。
拉倒。
求人不如求己。
6
次日,我眼巴巴等了一日,萧翊却没来。
傍晚时分,远处宫殿隐隐约约传来笙箫鼓瑟之音,恰逢小宫女来送饭,我问:“前头发生何事?这般热闹。”
小宫女道:“是靖王殿下回宫了,陛下正设宴为他接风。”
“哦。”
我听说过,萧翊有个亲弟弟,叫做萧辰,封号好像就是“靖”。
靖王为人风流不羁,喜遨游,并不长居于宫中,因此我只闻其名,未见其面。
萧翊大概今晚不会来了。
我沮丧地抄起一只鸡爪,边啃边留那小宫女,“待会儿一起打麻将?”
小宫女:“诶!我把其他不当值的姐妹都喊上!”
“使得使得。”
萧翊进来时,我背对门口,与小宫女们围坐一桌,正赢得热火朝天。
“哈哈哈哈,我又和了!来来来,给钱。”
小宫女们突然变色,齐齐站起来,跪下去。
“……”我扭头,萧翊在苏公公的搀扶之下,脸色难看到极点。
苏公公呵斥一句,小宫女们急退出去。
“你们还没给钱!”我的心在滴血,那都是我日后出宫的生活费。
萧翊拦住我,咬牙道:“宫中禁*,你不知道吗?”
我心虚反驳,“可这是冷宫,大家无事可做……”
“皇后这是在埋怨朕发落了你?”
“不敢不敢。”我心道,谢谢你还来不及,要不是来了这里,我哪有机会逃跑。
苏公公干咳一声,朝我猛递眼色。
我:“???”
苏公公恨铁不成钢,直接将萧翊交到我手上,拂尘一扫,潇然而去。
我这才察觉,萧翊他喝醉了。
而且醉得不轻,眸光迷离,两颊潮红,连掌心都是滚烫的。
他晕晕乎乎看着我,我扶他坐下,拧了毛巾给他擦脸,结果他脸越擦越红。
起初他还配合,后来有些难耐地躁动,开始躲我,冷声道:“离朕远些,**。”
我:“……”
“酒*怎么好意思说别人,”我按着他肩膀,“老实点,擦洗完了你就去睡觉,不然我还打你。”
反正苏公公这会儿不在,没有人证。
孰料萧翊夺下巾帕,指着门的方向,“你出去。”
言语间,呼吸些许不稳。
岂有此理。
外头天寒地冻,以前还允许我打个地铺,现在我连地铺都混不上了。
我道:“这是我的冷宫,你怎么不出去。”
他闻言抬手。
我以为他又要打我,赶忙跳开一步,开启御敌模式。
萧翊手按在桌上,支撑起身时麻将牌被他拨了一地,他摇摇晃晃往外走。
我把“白鹤亮翅”的手势撤回,站在原地不动,面上波澜不惊,内心鼓掌相送。
看他这样,今夜也与他周旋不了什么,还不如早早离去,别耽误我睡觉。
我耳朵听着,他走至门边,伸手推门,门“咣啷”直响,就是打不开。
萧翊大声唤苏海,代替苏公公应声的是个年轻放荡的声音。
“别喊了皇兄,门锁了,苏公公他们也早就被臣弟支走了。”
这声音我听来耳熟。
我忙跑出去,与萧翊并肩而立,门牖上映出一个修长人影。
“萧、辰。”萧翊逐字道,“你在我酒里放了什么?”
连我都听出了他话里的怒气,那靖王不知是心大还是人傻,浑然不惧,笑声得意。
“我这是在帮你啊,皇兄,依你那什么事都爱憋在心里的性子,她什么时候才能知晓你的心意?”
“既然你说不出口,干脆就不说,门一锁,燃情的酒一喝,良辰一夜,肌肤送情,枕席之乐,妙不可言,免去你多少烦恼。”
我满头雾水,他们大魏皇族的行事作风,都这么难以让人捉摸?
我小声问萧翊,“你弟弟这是什么意思?”
我发现萧翊不敢看我。
他狠狠砸门,“朕命你把门打开!”
萧辰已然远去,声音越来越远,“你们大婚我没赶上,今晚就当我补一个闹洞房,不必谢我。”
我:“……”
萧翊:“……”
气氛凝重而沉默。
萧翊难受地抵着门,我眼见他要倒下,出于好心伸手想扶他一把。
他却视我如洪水猛兽,“别碰我!”
我忙把手放下。
“……”
此时我咂摸过味儿来了。
萧翊应该也没想到。他方才的神情看起来很想将萧辰抓起来打一顿。
我看着萧翊额头冒汗的模样,那些快被我遗忘的理论知识齐齐涌入脑海。
兴许还能拿个第一。
与此同时,我心里还激荡着另一个声音。
根据萧辰方才所言,我大胆猜测,“萧翊。”
萧翊勉力抬头,长睫湿润,微微轻颤,一改平日的凌厉,显露出几许脆弱之色。
一瞬间,我心跳如鼓。
我遏制住呼吸,“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没有立即回答,深深看我一眼,随即偏过头去,倔强道:“无稽之谈,谁喜欢你。”
“但你弟刚才……”
“一个没谱之人的话你也信?”
“……”也是。
我跟萧翊成婚半年以来,加上大婚那一日,见面的次数两只手数得过来。
我俩之间,既不具备一见钟情的时机,也不具备日久钟情的条件。
天不假良缘,萧翊不可能喜欢我。
定然是萧辰起了捉弄之心,才故意那样说,那样做。
只是苦了我。
萧辰要捉弄萧翊不打紧,为什么我要连坐。
我抱着一丝侥幸,去检查窗户,窗户直接被封死了。
我返回,道:“等抓到你弟,咱打他一顿吧。”
萧翊道:“打死。”
“同意……那眼下怎么办。”
他吁出一口热气,在这冬日旷寂的宫殿,汗迹一重,薄唇干得起了一层皮。
我灵机一动,挨近他几分,“再这样下去你要着凉的。”
他防备看着我。
我:“我帮你纾解了吧。”
我:“当然不是白帮你,事成之后,你得废去我的后位。”
他深吸一口气,竭力维持平静,“你说真的?”
“你看我像是在跟你闹着玩吗?”
他哑声问:“你不想与我做夫妻?”
何止不想与你做夫妻,还不想留在宫里,想飞出去。
我原本想表演个哀戚,实在不会,只好把头低下去。
“为什么?”
我道:“因为臣妾自觉配不上陛下,惟愿老死此间,了断余生,望陛下成全。”
“我是说,”萧翊道,“你既如此厌烦我,为什么还要放那只风筝?”
“风筝?”我疑惑道,“好端端怎么又提风筝,你不喜欢可以还给我。”
萧翊自嘲一笑,“行云有返期,君恩傥中还……这诗不是你写的,你不知道它是什么意思,是不是?”
我点头。
不耻下问,“所以它是什么意思?”
他道:“我真是愚蠢,竟还以为……”
他没有再说下去。
我道:“无须妄自菲薄,你努努力还能赶上我一半聪明。”
他无视我的勉励,挽袖,抬手抽走了我的发簪,果断扎进手臂,猛地一划……
皙白手臂血流如注。
我看傻了眼,扑上去拦,“你你你……”
剧痛之下,他眼神清明几分,道:“不用你管。”
“门都锁了,我还能滚去哪?”我将他扶坐在地,转头找包扎之物,宁可自残都不用我帮忙,这哪是脑子不好使,这是脑子有病。
我找到些干净白布,急吼吼替他止血,这么一会儿功夫,他的脸潮红尽褪,苍白如纸。
缺医少药,那血怎么也止不住。
我道:“陛下,你行行好,千万别死在我这儿,我付不起这么大的责任。”
萧翊一巴掌呼在我手背,毫不留情。
“……”我委屈摸着手背,反应过来道:“对不起我说错了。”
萧翊眼神回暖一丝丝。
我:“不该说你死,你们大魏管皇帝去世是不是叫‘驾崩’?你千万不要驾崩在我这……”
没说完,他又来打我。
这回我躲得快,他没打着,反因动作太大牵动了伤口,没忍住低吟出声。
偷鸡不成蚀把米了吧?
我趁势数落他,“你说说你,我都不介意,看把你高洁的。”
“再说你守了有何用,早晚还不得是三宫六院……啊我知道了,你是为了谢小姐对不对?”
“你俩青梅竹马,头婚被我插一杠子,已然不能给她,所以想……”
触及萧翊阴沉的目光,我把嘴闭上了。
终归还是不甘心,我冒死道:“既然如此,那我更该给谢小姐腾位置,你就答应废后罢。”
萧翊目光含怨,“你是不是又想当哑巴了?”
“……”
忠言逆耳,我一定是戳中了他心事,他才会这么生气。
生气到不愿面对我,低眉盯着眼前一小片衣角,居然显得黯然神伤。
错觉,一定是我的错觉。
我放弃惹他,站起身,道:“先起来,地上凉。”
他一动不动,道:“哼。”
真不好哄。
我递出手,“要不给你打一巴掌?”
他伸出那只没受伤的手,我紧张闭眼,预备好掌心被打肿。
他手慢慢叠在我掌心,将我手握住,在我的惊异中,想借力起身。
但我没做好准备,被他一拉,踉跄一下,与他齐齐摔倒。
紧接着我悲剧了。
萧翊扫落桌上麻将牌的时候,有一块悄然滑至此处。
这一倒,我的后背直接硌了上去。
那叫一个疼。
我飙泪当场。
一炷香后。
我趴在床上,萧翊坐在床畔,揉搓我后心,有气无力道:“还疼吗?”
其实早就不疼了,但是难得奴役萧翊一回。
我道:“再给捏捏肩膀就差不多了。”
“慕容简,你别蹬鼻子上脸,”他道,“起来。”
我不服,“是谁把麻将牌扫落在地的?”
他眼睛一瞪:“是谁藐视宫规聚众打麻将的?”
“……”
他一生气我准没好果子吃,我一骨碌坐起来,抱紧床上仅有的被子,发自肺腑道:“我不想再打地铺了!”
他看我一阵,道:“那你往里让让。”
我道:“我不靠墙睡,我要睡外面。”
“理由。”
我一时语塞。
从小到大我习惯了睡在床沿,这样如果有人来打我,我能马上逃跑。
但我是以阏氏的女儿这一尊贵身份嫁过来的,真正的公主怎么会挨打呢?
我若将实话说出来,萧翊发现自己被骗了,恼怒之下,会不会影响两国和谈?
匈奴人苛我薄我,他们的死活我不放在心上,我只是怕两国谈崩了,我的小命要不保。
萧翊见我沉默,倒也没再问下去,而是以命令的口吻道:“你就睡里面。”
“为啥?”
他比划一下这张不大的床,“你睡相那么差,靠外睡半夜翻身掉下去怎么办。”
我:“……”
他一顿,找补道:“自己掉下去也就罢了,搅扰朕安寝你该当何罪。”
我:“……”
我:“你怎么知道我睡相差?”
我:“是不是以前趁我睡着时,偷摸观察我了?”
他:“……”
他暴躁道:“还睡不睡了?!”
睡。
我哈欠连天,老实躺进内里一侧。
这屋里没有铺地毯,即便有,萧翊这等矜贵的人,也不可能去打地铺。
他脱去外袍,穿着里衣躺倒,伸手拉过一半被子。
彼此间呼吸可闻。
我道:“那个……”
他阖上的眸子睁开。
我:“你药劲过去了吗?”
他眸子陡然睁圆,怒道:“用不着你操心。””
恁凶。
不让看就算了。
我道:“你手放在我脸上,我睡不着。”
刚说完,我睡了过去。
迷糊间听萧翊在我耳旁念了一句,“当真是……没心没肺。”
语气充满无奈。
7
一夜好眠。
我醒来时天光已大亮,发现被子全卷在自己身上。
萧翊仍旧睡在我身旁,一只手还搭在我手上,那手跟冰坨子似的,我觉得不对,一探他额头,滚烫。
“萧翊。”我推推他,他昏沉中皱眉,无意识蜷缩身体,抱紧手臂。
完了完了。
我将被子掩盖罪证般地替他盖回去,跳下床,顺手抄起一只凳子,正要试图破门,门自己开了。
我从未觉得苏公公那饱经风霜的脸如此亲切。
“苏阿答救命!”
苏公公见我连家乡话都飚出来了,跟着神情紧绷。
我往床上一指。
苏公公往前走了两步,大吃一惊。
“来人呐,宣太医!!!”
冷宫前所未有的热闹。
我躲在角落,看着太医和宫人们进进出出,揪住苏公公,“你能把陛下搬回去吗?他留在我这,我怕担责。”
苏公公道:“陛下还未完全醒来,不宜挪动。”
好办,“我可以帮你把他扛回去。”
苏公公静静看着我。
“……”好像是不太合适,一国之君的体面往哪搁。
苏公公疑惑,“陛下为何会病了?”
我抬头望天。
苏公公:“嗯?”
我支吾道:“大概可能也许,是因为我睡着的时候,跟他抢被子了,但也不一定。”
我道:“你说萧翊醒来,会不会找我算账?”
苏公公眼睛转了转,深沉道:“轻则打娘娘板子,重则将娘娘关入天牢。”
啊?我害怕道:“他就不能直接废了我吗?为何还要折磨我。”
苏公公:“……倒也不至于废后那么严重。”
苏公公又道:“娘娘若是怕被陛下责罚,老奴给你支个招儿?”
我连忙把耳朵凑过去。
下午,萧翊醒了。
守在床边的我马上站起来,关切上前,摆出十二分的笑脸。
苏公公说要温柔,最好再来点体贴。
我笑着,温柔又体贴,“陛下,好点了没有?还迷糊不?龙体还违和吗?”
萧翊作势要起身,我扶他一把。
他倚在床头,面对我洋溢的笑脸,迷茫了,甚至看了看屋内陈设。
我:“苏公公怕陛下病养得不舒适,着人将晨阳宫豪华装潢了一番。”
萧翊打量我,“你一直在这守着?”
我点点头,“期间离开去吃了一只烧鸡,你要吃吗?”
他:“……”
我:“哦对,太医说你得吃点清淡的。”
我端起小炉上煨着的药碗,“来,先喝药药。”
萧翊要接碗的手一抖。
他道:“慕容简,你疯了吗?”
“没有呀,臣妾好着呢。”
“没疯你笑那么渗人做什么。”
“……”
我忍。
我把笑容收回去,继续体贴,“你手上还有伤,我来喂你。”
我举着勺,伸直手臂。
萧翊:“离朕那么远,是等着朕拿嘴去找你的勺?”
“……”我马上凑近,正好他也低头,勺子一下怼在他鼻上。
萧翊捂脸低头,酸涩到眼圈泛红。
“对不起对不起,”我慌道,“我没替人喂过东西,这是第一次,我下次注意。”
半晌,他抬头,离奇的没有动怒。
我换个勺子,忐忑继续。
一茶盏过后,萧翊劈手夺下我的碗,“这场朕单方面受伤的游戏到此为止,答应朕,这辈子你都别再试图照顾病人。”
“想不到陛下如此体恤臣妾,谢主隆恩,臣妾不累。”
“主要是你不配。”
“……”我还忍。
萧翊迅速喝完了药,正视于我,“说说吧,无事献殷勤是为哪般?”
我眼睛一亮,“陛下感受到臣妾的殷勤了吗?”
“……”萧翊提防点头。
“苏公公说陛下喜欢殷勤贤惠温柔体贴的女子。”
萧翊:“你做这些,是为讨朕的欢心?”
“陛下英明。”
“讨朕欢心又是为何,让朕废后?”
我:“可以吗?”
“你做梦。”
我就知道,他哪有那么好心!
他道:“但你若是跟朕说实话,而不是什么了断余生的托词,朕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我权衡片刻,道:“我想出宫。”
“原本和亲一事怎么也轮不到我,我之所以那么努力嫁给你,就是为了挣脱离都那个牢笼。”
萧翊嘴唇发白,“你拿朕……当你得获自由之身的跳板?”
我被他目光所慑,顷刻间后悔把实话说了出来。
我跳起来,恨不得离床十丈远,边赔笑边后退,“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陛下好好休息,臣妾给你告退一个。”
我扭头就跑。
同时门外跨进一人,“皇兄,臣弟来领罚了。”
我猝不及防与他相撞,他捂下巴我捂头,各自退开一步。
待看清他的面容,他与我双双惊讶,异口同声,“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