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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3/2/9 8:33:00

《世说新语》为南朝刘义庆“所著”,刘义庆为宋武帝刘裕二弟长沙景王刘道怜次子,自幼聪颖过人,刘裕曾当面夸他“此我家丰城也”,把他誉为产于丰城的干将、莫邪宝剑。宋文帝刘义隆即位,刘义庆为了避祸,“性简素,寡嗜欲,好文义”,弄了一帮幕僚,收集了魏晋时期名士们的逸闻逸事,编撰成书,是为《世说》。早在刘义庆之前,汉代刘向便有《世说》一书,因此从唐代开始,学者们为了区别刘著与向著,便在后面加了“新语”二字。

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称《世说新语》为“志人小说”,就是专门用来写人的小说。与之区别的有“志怪小说”,专门用来写神怪的,比如《搜神记》。《汉书·艺文志》称:“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街谈巷语,道听途说者之所造也。”颜师古注:“稗官,小官。细米为稗,街谈巷说,其细碎之言也。王者欲知闾巷风俗,故立稗官使称说之。”

《世说新语》“杂采群书”,一千二百多条内容,大多“言必有据”,有的出于稗官野史,有的采自传闻逸事,有的来于人物杂记,“无一字无来历”。

魏晋名士非常“风流”,以至于一说魏晋,便紧随风流,犹如一对孪生兄弟。近代日本作家大沼枕山曾说:“一种风流吾最爱,六朝人物晚唐诗。”诗中的“六朝人物”主要指魏晋名士。

魏晋名士有的非常高贵。

王羲之一个儿子喜欢吹笛子,有一天遇到一位吹笛高手,便请人家吹一曲。对方二话没说,下车坐在胡床上,一连吹了三曲,吹完上车就走,“主客不交一言”。戴建业老师点评,这两人便是名副其实的“知音”,一个爱听,一个爱吹。《增广贤文》说“雅乐奏给知音赏,不是知音莫与谈。”但是他们也只是“知音”而已,若想再知道点别的,就“俗”了,因为至始至终,没说一句话。

有个名叫支道林的和尚,喜欢养马。出家人认为,马是人的兄弟,所以一般来说不骑马,只骑驴骡。因此有人跟他说,你养马不对。支道林说,我养马不是用来骑的,而是用来看的,“贫道重其神骏。”和尚最早也叫道人,魏晋间佛学初兴,和尚还没有“贫僧”的说法。戴建业老师点评,有一种喜欢,是真正的喜欢,只想欣赏,不想占有。

支道林喜欢鹤,有人送了他一对鹤,他怕鹤飞走,便把翅膀剪了。鹤不能高飞,每天垂头丧气,一蹶不振。支道林说,这是我的不对。鹤就应该翱翔九天,怎么能像鸡一样成为玩物呢。便等鹤翅膀长成后,把它放了。戴建业老师点评,现在很多人爱孩子,却不舍也不敢让他们像雄鹰一样远走高飞,而是像小鸡一样留在身边,护在身下,让他们没有了飞翔的能力,这种爱,不是真正的爱。

魏晋名士有的非常自信。

刘惔和王濛好久不见,见后一顿清谈,王濛说,你好像比以前更有长进了。刘惔答曰:“此若天之自高耳。”其实我也没啥长进,这就像天本来就很高嘛。戴建业老师点评,这就是自信的表现。就如一对情侣隔了很长时间再见,男的说,你更漂亮了。女的说,我本来就很漂亮嘛。

魏晋名士有的非常刚正。

管宁和华歆是同学兼好友,两人一起读书,一起种地。有一天两人锄草,看到地上有一块金子,管宁继续锄草,视金如瓦砾,华歆拿起来看了看,远远的扔了出去。又一天两人正在读书,外面来了一辆豪车,管宁继续读书,华歆放下书,跑出去就看。回来后,发现席子被管宁割成两半。管宁说,你不是我的朋友。戴建业老师点评,管宁是个不慕荣华的真正的读书人,华歆却是个欣慕富贵荣华的俗人,因此两人不是一路人。

魏晋名士有的非常率直。

罗友是恒温的下属,有一天拜访恒温,恒温请他吃饭,坐了半天,罗友没说一句话,告辞。恒温说,你来不是跟我汇报工作的吗,怎么二话不说就要走。罗友说,我听说你这里有好羊肉,我这辈子没吃过,就来尝一尝。现在酒足饭饱,也没啥可说的,就走了。说话时“了无惭色”。戴建业老师点评,虽然罗友去别人家蹭吃蹭喝有点失格,但贵在率真,不找借口,不装清高。

魏晋时七月七有晒衣的习俗。别人晒的都是绫罗绸缎,阮咸家穷,就把大裤衩用竹竿高高挑起,挂在院子里。有人问,你这是闹哪样?阮咸笑着说:“未能免俗,聊复尔耳。”七月七我也得过啊,可是我没啥可晒的,只好晒这条大裤衩了。戴建业老师点评,阮咸之所以敢晒大裤衩,主要是在人生境界上远高于那些有钱人,他摆脱了贫富之累和穷达之忧,让那些热衷炫富的家伙在精神上显得极其寒碜。现在好多人见到有钱人便觉得低人一等,根源还在于精神上的贫乏。假如你饱读诗书,学富五车,你会看得起一个面目粗鄙语言乏味的暴发户吗?

有姓羊的两兄弟,都好客,一个最初对客人好吃好喝,后来没钱了,就整些粗茶淡饭,谁来谁吃,不问贵贱。另一个开始对客人好吃好喝,后来一直对客人好吃好喝。当时人虽然喜欢去后者家里吃饭,却觉得还是前者直率。戴建业老师点评,为啥人们喜欢前一个呢?因为此人率真,有钱了就弄点好吃的,没钱了就弄点不好的。后者虽然顿顿都弄好吃的,却是故意整出来的,让人不自在。待客之道和为人之道一样,最重要的不是食物的丰盛,而是对人态度的真诚。

郗超想给女儿找个女婿,就让幕僚去王家挑一个,幕僚回来说,王家的公子都很优秀,听说来挑女婿,个个穿的人模狗样,咸自矜持,只有一个光着肚皮躺在榻上睡觉,好像啥都没听见。郗超说,这个好,就嫁这个。这个便是王羲之。戴建业老师点评,只有真才实学的人才能显露真性情,不装。喜欢装有才的其实都是半吊子。

魏晋名士有的非常旷达。

王子猷住在绍兴,一天夜里下大雪,他一觉醒来,喝了一壶热酒,开室推窗,四望皎然。忽然想到,这么美好的雪景应该跟戴安道一起欣赏,戴安道离他有一百多里。他于是乘着小船前去,整整走了天明。好容易到了戴安道门前,他却没进去,折身返回。随从问,你这是干啥啊。王子猷说:“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戴建业老师点评,现在很多人,无论做什么事,都喜欢“求个结果”,都要经过周密的成本计算,哪怕恋爱结婚也要斤斤计较,有的婚前还要搞财产公证,以免日后离婚产生财产纠纷——准备结婚的同时,又在准备离婚。没有任何兴致,没有任何激情,心灵的泉水越来越枯竭,精神越来越荒芜,人生越来越庸俗……

张翰是苏州人,在洛阳做官,一日见秋风起,忽然想起家乡的鲈鱼,感叹道:“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于是赶着马车回家了。人生一世,就图个舒心自在,怎么能为了做个小官背井离乡,让自己不舒服呢。戴建业老师点评,现在好多人早已忘记了人自身就是目的,习惯把自己作为实现某一目的的手段,所以从来没有奢望要过得“称心适意”,从来没有品尝过真正的人生乐趣,难怪大家的心田都是那样枯涩干燥,所以大家都喊“活得很累”,因为我们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

魏晋名士有的非常妙赏。

妙赏就是巧妙的夸奖人。王濛夸奖殷浩,不仅能以自己的长处胜过别人,而且对待自己长处的态度也胜过别人。戴建业老师点评,在我们社会里,能“以长胜人”的比比皆是,能“处长亦胜人”则十分罕见。有财的瞧不起有才的,有才的又瞧不起有力的——大家都喜欢以己之长轻人之短。小时候他们村里有个庄稼把式,种田的十八般手艺无一不精。邻居一个兄弟田里活儿样样都笨,年年“种豆南山下”,年年“草盛豆苗稀”。那个庄稼把式从心里蔑视这位邻居,还常常拿他种的水稻和棉花开涮。后来这位不会种田的兄弟考上大学,读了博士,当了教授,而嘲笑他的那个庄稼把式还在村里种庄稼。

魏晋名士有的非常多情。

桓温北伐,路过金城,发现年轻时亲手种植的柳树已经有十围粗了。慨然曰:“木犹如此,人何以堪!”攀枝执条,泫然流泪。树都长这么粗了,人怎么能抵得住岁月的摧残呢。这是感慨时光易逝的。戴建业老师点评,青春的生命恰似朝霞满天,我们一定要拼尽全力让它光彩夺目,这样,老去的日子就会像陈年老窖,让你的一生回味无穷。

王献之病重,道士给他作法,祈求上天垂怜。问他,你这辈子做过什么对不起别人的事?王献之说,别的倒是没有,就记得跟前妻离婚。

魏晋名士有的非常有血性。

王敦每次喝醉,就吟咏曹操的名句: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边吟边用玉如意敲着夜壶打拍子,把夜壶都打烂了。

魏晋名士有的非常有风姿。

潘安长得非常帅,每天上街,一群少妇手拉手把他围住看个够。左思长得非常丑,上街被一群老妇围住吐唾沫,委顿而返。戴建业老师点评,这是名副其实的以貌取人。潘安虽然长得帅,但是内心龌龊。左思虽然长得丑,但是内心美善。他告诫那些喜欢以貌取人的男人女人,擦亮眼睛,不要被皮囊骗了。

卫玠也是帅哥,人们久闻其名,观者如堵墙。卫玠体不堪劳,遂成病而死。时人谓“看杀卫玠”。

何晏也是帅哥,脸非常白,魏明帝以为他擦了粉,数伏天请他喝热汤面。何晏吃完,大汗淋漓,撩起自己的红色衣襟擦拭,色转皎然。戴建业老师点评,魏晋之人喜欢欣赏男人的女性美,用现在话说,便是伪娘之美。堂堂一个大男人,白脸,涂唇,擦粉,穿着红色衣服,搔首弄姿。整个就是女人做派,想起来就叫人恶心。

魏晋名士有的非常幽默。

郝隆七月七日出日中仰卧。人问其故,答曰:“我晒书。”戴建业老师点评,一句“我晒书”,便把那些虚有其表的所谓读书人脸打得啪啪的。现在许多人,别看家里也有很多书,摆的满满当当,其实根本不读书,书在架子上只是摆设而已。但是只要有客来,便带去参观自己的书房,殊可笑也。

......

戴建业老师写了二十多章,其中还有名媛,世故,机诈,吝啬等等,可谓章章精彩。他说,拙著所用的方法是文本细读,所用的体裁是随笔小品。我希望它能兼顾专业人士和普通读者,一方面想把文章写得有点新意,另一方面也想让文章有点情趣。我尽力以优美机智的语言,阐释原文要旨,品鉴原文神韵。但愿广大读者能尝鼎一脔而口齿留香,以激起他们通读《世说新语》原著的兴趣和欲望。

读了戴建业老师品鉴的《世说新语》,我发现自己以前的《世说新语》简直都白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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